餘下的十餘天,李忱都是在昏昏沉沉的狀態中度過。在勉強適應了身處的環境後,他已經接受了身為嬰兒的現實。隻是令他難以想象的是,自已的視覺與聽覺慢慢增長的同時,所看到的一切居然與想象中的截然不同。原以為還是身處現代,最多是投胎托生在某個偏僻的農村家庭,誰料自可以視物起,看到的全是美煥美倫的精致物什:平整光滑,映射著光茫的金磚地麵,紫檀木的各式家俱,上麵放置的精美玉器與金銀物什,還有那高垂的絹帛布幔,無一不顯現出主人的富貴豪闊。往來服侍自已的,卻不是想象中的父母親人,而是一個個頭梳雙鬟,身著華美的垂地長袍,雖然迷迷糊糊看不清楚,卻也明白絕非是一兩個人,而是十幾二十個人在服侍自已一個,為自已奔忙。他已試過,隻要稍有不適,蹬腿一叫喚,立時就有人來回奔走,慌忙圍在自已身邊,或是輕輕拍打,或是掖緊衣物,或是輕輕朗誦一些自已聽不懂的兒歌,雖然嗓音清脆好聽,卻是一點也聽不明白。直過了十幾天後,他才勉強可以聽懂一些對話。
卻原來,他現在附身的這個嬰兒,是大唐天子的第十三子,未來的親王。而他的母親,那個並不親自哺乳,隻在閑暇時來看著侍女和乳母服侍他的年青女子,在他身處的現代,才是勉強夠資格上大學的年紀。如此匪疑所思的事竟發生在自已身上,初時委實是難以接受,隻是他現下走也走不得,叫也無人聽的懂,在剛知道現實時的驚惶與害怕,在旁人眼中不過是小兒哭鬧,無人理會。
等適應了身處的環境,到也覺得舒服。前世時,他出生在一個貧苦的農村家庭。一出世不久,父母就將他係在背後,出外打工。稍長,就自已留在家中念書,一有空閑,就得幫著做些份內的家務。由於家境困難,十來歲的年紀就精通各種農活,雙手布滿了繭子。至初中時,父母不幸車禍身亡,隻有爺爺奶奶辛苦將他帶大,供他升入大學。畢業之後,僥幸分入國家機關,初時還有些書生意氣,對社會和官場的黑暗麵很不適應,頗做了一些白癡的事。待到了後來,年近三十一事無成,老婆房子兒子一樣沒有,生活的重壓壓的他簡直透不過氣來。於是,開始把什麼官場登龍術、厚黑學等問視若圭臬,奉為人生信條。拚命攀爬,將良知什麼的盡數拋卻,終於在三十歲過後,開始由科員到處長的飛越。
做為一個沒有任何背景的農家子弟,他已然站在事業的起點,雖然心中有時不免覺得壓仰難受,卻也很是得意。誰料就是在春風得意之時,一場突如奇來的疾病將他擊倒。一開始,他的屬下和有求於他的人還絡繹不絕的前來探看,待知道此人原來得了絕症,立時就門庭冷落車馬稀,連半個人影也看不到。在病床上苟延殘喘了小半年後,受盡折磨的“李忱”終於兩眼一黑,一命嗚呼。
前世如此,今生既然托生為王子,他曆史知識不強,到也知道唐朝少說還能折騰百來年,雖然每況愈下,卻也少不了親王的俸祿,人生不過數十年,自已就是長壽,也斷然活不到唐朝滅亡那一天。而大唐自玄宗後,親王遙領都督或刺史之職,並不實際上任,每天隻是宴樂享受,輕鬆愜意之極。每次想到這裏,李忱都是開心興奮之極,仿佛看到高宅大院、美女、美食、金銀珠寶撲天蓋地般湧上前來,任他揮霍享受。而在這個社會,不但沒有人可以從權力上製約他,就是在道德上,亦是支持這種純粹享樂的生活。如此美事,居然會落到自已頭上,一定是上天看自已前生太過辛苦,特別給的獎勵吧。他自然不會知道,憲宗李純的十三子,也就是曆史上的李忱本人,卻是晚唐難得的盛名明主,廟號宣宗,又被尊為小太宗,是一個在位十餘年,每天親自處理公務的辛苦之主。除了沒法對付藩鎮和宦官,宣宗在世時大唐也是唯持了相對的平靜,隻是,這種平靜是皇帝嘔心瀝血,每日辛苦,甚至經常徹夜不眠的處理公務,方才能有的成就。若是眼下這個李忱知道自已將來的命運比後世的公務員還慘,隻怕這會子是必定樂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