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晴打著扇子看著賬冊,沒精打采的樣子。
落梅察言觀色,因笑道:“若是姐姐身子乏了,我便改天再來叨擾。”說著將手上單子放在桌上,點了點頭便要起身。
安晴忙強打精神,按著落梅雙臂笑著道歉:“是姐姐的不是。並不是身子乏,隻最近心裏頭總是沒來由的覺著發虛,連帶著精神也覺著不爽利。”
落梅轉轉眼珠,抿著嘴笑道:“如此,妹妹便放心了,姐姐要多注意身體,興許是最近有什麼大事要發生,姐姐心有所感,才覺著若有所失。”
安晴無奈地瞥她一眼,笑道:“咱還是專心賬冊如何?——方才說到哪了?是了,本錢。開店大半年來,我那家店的本錢也回得差不多了,每月得的利錢扣除了分紅和給家人的工錢外,大概維持在一千五百兩上下。扣去每月留的月錢,再添些我自己攢的體己,這樣一來,我這兒便能拿出四千兩做本錢。”
安晴今日找落梅來,便是商量與她合開新店的事體。誠如她方才所說,她開的那家晴雨不悟,因人手都是自家的,又許了給做了東西賣得好的媳婦及木工以相應的分成,自然人人爭先,幹完了顧府的活計便趕著幹店裏的活計。薄利多銷,生意紅火得教人眼熱。
銀子攢得多了,她也不願憋在手裏爛了,便尋思著廣開財源,再尋一處買賣來做。然而原先的生意客源差不多已飽和,是不宜再擴大的。且店子開多了,單她一家分出夥計來管怎麼說都有些吃力,雇外頭的人來做,她又不放心。
可巧落梅也表示了想同她學做生意的心思,隻苦於自己雲英未嫁的身份,不好獨自拋頭露麵。兩人一拍即合,今日安晴便邀落梅來商量起開店的本錢分配來。
安晴方才算的那帳是不假,隻是結果有差,本來她能拿出七八千兩來,但她想著既然是要合夥,總不能讓她一家獨大,且落梅是未嫁的小姐,縱使家境富裕,也不好一下拿出太多,若是一個不慎折了一半進去,她便不好做人了。因此刻意將數字說得小些,好叫落梅出個二三千兩也就是了。
落梅側著頭想了想,問她:“姐姐可有了初步的打算,新開一家什麼樣的店?”
安晴笑道:“正要同妹妹說。不過,姐姐先問一句,妹妹跟先生學女紅時,可曾覺著有什麼不合意的?”
落梅沉吟半晌,為難地笑道:“姐姐莫要再賣關子了,妹妹於女紅一道向來弱些,剛學的那陣,常常因用力過猛,生生叫我扯斷好幾根絲線。”
安晴撫掌笑道:“這就是了,咱這兒賣的線都是上遊那邊賣不掉的,總是堆在那裏占地方,扔了又可惜,才心想著多少賺出個酒錢來,方跟著其他的貨品一道運到落霞來的。是以質量自然不敢恭維,不光劈絲[1]是個問題,稍用點力都會斷線。這般質量,就是上遊巧手的繡娘都難繡出精致的繡品來。人上遊總說咱落霞的姑娘粗鄙,實是個天大的誤會。”
落梅眼前一亮:“姐姐莫非是要做繡線的生意?”轉瞬又輕蹙了眉尖道,“這生意好是好,但是從上遊那邊千裏迢迢將繡線買來,再賣出去……且不說賠了的事,若是賺了,叫那些常走船的人瞧出甜頭來,便也從上遊買了繡線回來賣,那可如何是好?咱兩家都是不走船的,速度定比不過他們以船為家的莽漢呀。”
安晴神秘一笑:“誰說咱要買他們的繡線來著?”見落梅不解,又低聲解釋道,“上遊的繡線也不見得染得多好,稍鮮豔點的顏色便要教陽光曬上一陣,再過一遍水,掉過一回色後才沾得牢靠,用這線做繡工,也常弄得滿手是色,狼狽不堪,哪還有半點淑女的樣子?再說,這樣的繡線,由船運回來,哪敢保證半點水不沾,半點色不掉?且咱落霞這裏,四麵八方的客商都在這兒歇腳,單原料一項便不用咱們愁。”
落梅疑惑地看著她:“姐姐的意思是……我們自己來染?”看她那眼神,仿佛安晴突然生了三頭六臂,或是剛從嘴巴裏拉出個小人兒來一樣,片刻方猶猶豫豫地緩聲道,“可是,我們都不會礙…落霞也沒人做過這個,自己摸索,可是要費盡了心機,也不一定能有什麼結果……”邊說邊小心地偷眼看她,似乎生怕打擊到她。
安晴自信一笑:“我會。”
落梅這回是真的確定安晴生了三頭六臂了,愣了半晌方呆呆一笑,問她:“姐姐怎麼什麼都曉得?”
安晴待愣了片刻,方苦笑道:“此時因彼時果,沈家堡一向以自給自足為榮,自家染個色織個布什麼的,實在是太尋常的事情了。當時以為是苦,現在才知道,付出的努力從沒有白費的,終會有所回報,隻是早晚而已。”
落梅聽得連連咋舌:“自己織布?自己染線?嗬,姐姐不是在耍笑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