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還沒亮時裴靖便帶著人,領了五艘船要走,安晴自然也跟去碼頭上送他。
旁人先都上船,隻剩裴靖一人拉著安晴,與她又說了好些肉麻話,再事無巨細地互相囑咐了許多才依依不舍地上了船。
安晴送走裴靖,忙又回了山上,進了院門也顧不上歇,先去裴夫人房裏坐了片刻,將她計劃的事情樣樣數數都說與她聽了一遍。然而裴夫人隻躺在床上閉目不語,也不說行也不說不行,安晴暗自苦笑,又坐了一會便告辭了。
出了屋子,卻見聽雪已在門外垂手等著,安晴看她一眼,不由笑道:“你這丫頭,倒生了十分的眼力見。”
聽雪隻當是誇獎,含笑低頭受了,又扶著她手臂往東邊小廳,邊走邊同她絮絮說起裴夫人平常最是倚重哪些人,各人又都是什麼樣的脾性,安晴一一默默記下,待聽雪說完了,沉默半晌方拍著她手笑道:“你有心了。怕是我以後這段日子,都要倚仗姑娘你了。”
聽雪麵上一喜,忙低頭笑道:“小姐抬愛了,婢子不過是盡自己的一點綿薄之力罷了,小姐但凡想要婢子做什麼,隻要說一聲便好。在婢子看來,小姐就是正正經經的東家,是早是晚沒什麼相幹。”
安晴看她一眼,隻笑了笑,並不說話,快到小廳時才又吩咐道:“你去,把裴家主管錢糧、府內建造的管家以及媳婦婆子都招來,再使人去叫我家含秋,跟她也說同樣的話兒來,我隻在這等著。”
聽雪應了一聲忙掀簾子出去了,片刻便有丫鬟端上來熱茶,安晴接過一杯捧在手上,將要辦的事情又在心裏重頭理了一遍,待再抬頭時才發覺人已來的差不多了。各人都是屏聲靜氣地肅手站在堂下,安晴於是放了茶碗笑道:“可是都來了?聽雪含秋站到我身邊來,——這事一多便容易忘,你們兩個丫頭原是不該來,然而既然來了,便與我拿紙筆將事一樁樁地記下罷!”
兩女應一聲是,聽雪於是又掀簾子招小廝送來文房四寶,安晴這邊已開始問起話來:地裏莊稼如何,院牆可還牢固,塌了多少,有什麼地方需要修補,倉庫裏糧食還剩多少……管事的都是老於此道,見雨有停的意思便已叫人披了蓑衣四處查看,此時自然個個應對如流,便有那一時含糊的也多是細枝末節,並不十分礙事。
安晴待問過一遍,方知兩家托了地利,山上樹木又蔥蘢,當真沒損失多少,隻幾處田地泡了水不能用,又加上前幾天暴雨衝垮了山上碎石,一就滾下來很是衝毀了幾堵圍牆,再就隻有裴家一處偏僻的耳房塌了半邊,這些小損失與暴雨比起來實都是不妨事了。
於是安晴吩咐叫人馬上修葺圍牆,泡了水的莊稼趁早打下來,看該幹什麼幹什麼,實在不行便燒了了事,別爛在地裏耽誤了來年。那塌了的耳房若是沒什麼大用途卻不妨緩一緩。又叫管家趁著天好多帶些人去兩家店裏估量下損失,跟柴米油鹽等無關的店子不妨先關了了事,不急著整修一新。
管家們都一一應了,安晴想著再無其他事,便正色道:“現下雨也停了,各位若是下過山心裏便也都有數,如今落霞算是遭了災了,但凡是種了莊稼的地就沒有幸免的,平地上的人家也都泡了水,想必家裏也沒多少存糧了。咱兩家實是托了普度寺方丈的福,如今損失才如此的小。然而禍兮福所倚,咱家遭災遭的小,在旁人眼裏便如同揀了個大便宜一般,若是現下不快快放點血做點好事,怕是轉眼就要被人盯上,破了大財的。所以我便想著,從明日起,咱們兩家在山腳下舍粥。”
當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安晴話剛說完,裴家那邊便站出來個老管家拱手道:“望小姐恕老奴冒犯。老奴昨日才使人去裴家糧倉裏看過,算起來,咱家的糧食不過夠我們這些口子吃三五個月的,這還是往多了說。小姐宅心仁厚,放糧舍粥一事本是善舉,老奴不該阻攔。然而待話放出去了,全落霞的百姓都到咱這兒來討一口吃的,這可是如何是好?到時若是不給,反而更引人憎惡,群情激憤之下,少不得要多少都得咬牙給了出去。這一來二去的,咱自家到了冬日反而會無糧度日,那可就要鬧內訌了。”
安晴看了一眼聽雪,後者忙俯身細聲道:“這位是管糧倉的樂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