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安帝義熙元年(公元405年)。
由於北方連年不斷的少數民族政權如前秦、燕等的騷擾,使得大批北民南移;而作為南方漢族統治者的東晉王朝又不思進取,內部紛爭劇烈,皇族、王謝庾桓四大家族、外戚、內宦、軍閥往往是你方唱罷我登場,城頭變幻大王旗的事情屢見不鮮;這一年中又遇上了地震,加上災荒,物價像弓箭飛,一時間天災人禍,弄得百姓怨聲載道,叫苦連天。一些地方甚至出現了人吃人的現象。
唯獨偏安江南一隅的東晉王朝治下彭澤縣到處是一派歡樂祥和的景象。這裏的百姓家家糧倉滿盈、戶戶副業興旺,房屋整齊劃一,田地縱橫交錯井然有序,雞鴨鵝犬引吭高歌遙相呼應,白發垂髫鋤者耕者個個喜氣洋洋。
十一月間的一個下午,在和煦的陽光下,通往鄉間的小路上走來了彭澤縣的一把手——縣令陶淵明,這位年屆不惑的中年人看上去明顯比實際年齡要老一些,兩鬢的白發早已不打招呼毫不客氣地冒了出來與鬢角為伴,唯獨整個臉龐還是那樣紅潤,看得出他的心情還是相當不錯的。
陶淵明並沒有大張旗鼓坐著大轎出來,隻是獨自一人徒步來到鄉下,他穿了套褐色的粗布衣衫,身上還沾有些泥巴,不知道內情的人還以為他與村民無異。
望著這屋室儼然,阡陌縱橫的景象,看著這熟悉的田間地頭,那一切的一切是那樣的親切、那樣的令人心曠神怡,在彭澤為官的八十餘天日子裏,縣裏的大部分地方都已經留下了陶淵明的足跡,如今這一切都在按自己剛來彭澤時所設想的規劃在建設,怎能不讓陶令欣喜若狂呢?
說實話自少壯時,陶淵明就曾立下“猛誌逸四海,騫翮思遠翥”那樣“大濟於蒼生”的遠大理想,自二十九歲離家,五次出仕斷斷續續為官,前幾次不過是做些祭酒、參軍之類的幕僚,每次擔任這些職務的時間都不長,如神馬浮雲一般,他的結局都是回家閑居的。唯獨這一次,憑借叔父當朝太常卿陶夔的舉薦,出任彭澤縣令,雖說這是個九品芝麻官,但在這個縣裏畢竟是有職有權說一不二的父母官,自己一生的理想和抱負可以在這裏得已實現,且彭澤離家隻有百裏,又可以照顧到家,何樂而不為呢?如果說以往的出仕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事,但唯獨這一次出任彭澤縣令那倒是陶淵明自己主動向叔父請纓的,雖說已經過了聊發少年狂的年齡,然而畢竟“猛誌固常在”啊!
在過了一片桃林之後,陶淵明來到了一塊長滿豆莢的田裏,田地的主人已經在那裏幹活了半晌。彭憫農這位祖孫三代為農的莊稼好手也是第一次種植豆莢,這也是陶淵明來彭澤與他交流後所種下的。
小孩子眼尖,彭憫農的小孫子打老遠就看見了陶淵明,他撒兩條小腿,張開雙臂朝陶淵明撲過來,邊小跑邊喊著:“陶令爺爺……陶令爺爺!”
陶淵明一把抱住了撲進懷裏的彭孫,來到田頭時,彭憫農正在一個勁地將手上的泥巴拍去,從大樹底下一隻用被包裹著的籃裏提出一個茶壺,倒上一碗尚有熱氣的茶水遞了過來。
“陶令公啊!你那麼忙還惦記著我,讓屬下招呼一聲去家裏,不用親自到田頭來啊。”彭憫農從陶淵明懷裏接過孫子,將他放到地上,讓孩子到一邊去玩。
“老彭,我想看看你的豆莢長得咋樣啦?”陶淵明接過茶水,如老熟人一般毫不猶豫一飲而盡。“同時,來問你討口水喝啊!這茶喝了真給力的。”縣令對茶水讚不絕口。
“豆莢看來也得像稻穀一樣,得經常來除除草,否則那些個草要將豆莢所需的土壤和養份都占用啦。”彭憫農指了指田間還沒有拾掇的草比豆莢還盛的那片地。
陶淵明若有所思地聽著,他一個箭步來到田間想拔幾根草與豆莢作個對比,無奈到底是文人,他還分不清哪是草哪是豆苗?
彭憫農接著來到田間拔了幾根草,順便也栽了幾株苗遞給陶淵明並作了說明,“陶公啊,這可不是你幹的活。”
“怎麼不是我幹的活?”陶淵明將豆莢苗與草分別用紙包好收入懷中。“我讓大家種經濟作物,我自己卻不認得它們,不應該啊。”
見縣令在那裏自責,彭憫農反倒不自在起來,他收拾了田裏的工具,請陶淵明到自家屋裏去。
這二老一少樂顛顛地回到彭家屋前的空地,幾排排空花盆在那裏疊放整齊等待著陶令的檢閱。
“這是種菊花用的盆?”陶淵明眼前一亮。
“是啊!今年秋天光賣菊花就掙了不少的錢,夠我們過冬啦。”彭憫農一說起菊花來,就興高采烈。
“噢!那太好啦。”陶淵明也被彭憫農的情緒所感染,“所以,想要富裕起來,除了朝廷要體恤百姓,輕徭薄賦以外,百姓自己也要想方設法使自己脫貧致富。”
“我們縣自從陶公來了以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過去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都實現啦。除了種好莊稼以外,還要種些經濟作物,這樣才不至於在一棵樹上拴死。”彭憫農由衷地感謝陶淵明,他從屋裏拿出些幹菊花,沏上了一壺菊花茶。
“是啊!菊花、豆莢照樣能夠賣個好價錢。”陶淵明端起菊花茶,“這菊花還真是渾身上下都是寶,可以泡茶,也可以入藥,有清心明目的功效。”
正當陶淵明與彭憫農談興正濃時,縣吏張臣氣喘籲籲地找上門來。
“陶……陶……陶令,”張臣也許走得太急了,連說話都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好……好不容易找……找到您,快……快回縣衙吧,上……上麵來人啦。”
“慢慢說。誰來啦?”
“郡督郵明天一早就到,請老爺回縣衙去準備。”喝了一口菊花茶,張臣總算口齒清楚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