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死了。
那是二零二一年五月六日的清晨,我倒在小女兒家的廚房,地板有點涼。
早知道老天爺要讓小鬼兒在今兒收我,我該提前安排好一切。該把剛拿回來的藝術照弄個電子版,照相館的人說時代變了,存個電子的就跟毛主席一樣不朽了;該把理療點贈的十個雞蛋昨天取回來,夠孫子吃一周了,也算是替小女兒省了。她不讓我為了幾個雞蛋跑那麼遠,我騙她說超市買的。這孩子天生神經大條,除了讀書上心,一般別的事也不太關注;該掄出去那一巴掌在孩子們稱之為父親的臉上,跟這個男人也該了結了,從此真正路歸路,橋歸橋,不複相見。這一巴掌是替我娘掄的,這個當年跪下承諾照顧我一生一世的男人愣是生生把我扔在了風雨裏,幾十年過去了,恩恩怨怨早該結束了,隻是苦了這五個孩子。早知道今天離開,真該和孩子們好好道個別,讓她們別太驚慌,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這一生我已經知足了。
草木隻有一秋,人還是長些。不過總還是要走的,再說,我也想我娘了。
很多次的夢裏,我都抱著我娘哭呢。她依然顯的那麼年輕,雖然盤的老式發髻、穿的舊衣裳,還是我記憶中的四十來歲的模樣。不過這幾年的夢裏,她似乎不認識我了。驚醒後,看到鏡中的自己,我也惶惶然了,我已然是老太太的樣子,皺紋、白發都一清二楚。我都快認不出自己了,她曾最疼的閨女如今已衰老到自己都覺得陌生,她是該不認得了吧。
我這一輩子也該到頭了,人生已經這樣,除了對孩子的牽掛也基本已無掛礙。把幾個孩子帶到人世間,原以為立了趙家的門戶,結果分崩離析的是家,漸行漸遠的是夫妻。家裏的院落荒了,一樣落荒的是我,離了家,隻守住了一張發黃的結婚證和幾個孩子。日子到頭也隻是希望自己的孩子比自己過得好些、再好些。奢侈一點地祈禱,希望他們一生不要像我一樣,隻要平安順遂就好。有個人疼、有個人愛、有個家回。
真的是千算萬算,算不出生死會在這一天這一刻。上一秒,我還跟小女兒送孫子出門上學,日子過得快,轉眼,長成大小夥子了,都比我高出一頭了。下一秒,我就成了小女兒醒不來的最糟糕的夢。
外麵,五月的天很是明媚,我眼前黑了,她的世界黑了、也塌了
眼前,這個我最小的孩子這一刻該是嚇壞了。她是最沒有經曆過世事的,我聽見她在叫我,隻是我再也看不到她了,我的眼睛已經睜不開了,她在呼喚我,這最後的“媽媽”大概是世界上最悲傷的聲音。她在掐我的人中,她在摸我兜裏的救心丸,那一瓶空了。她在屋子裏跑動,她發出“啊、啊”的叫聲,好似驚嚇的鳥兒。她在打120,她的聲音在顫抖。她在打電話給她的哥哥,我的兒子,他住的不太遠。她在晃動我的身體,她的淚水跌在我的臉上,她幫我擦去嘴角的白沫,手忙腳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