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晉成德節度使安重榮,出身自行伍之間,平時恃勇暴躁,曾經對部下道:“現今時代,講甚麼君臣,但教兵強馬壯,便好做天子了。”
鎮州府衙立有旗杆,高數十尺,安重榮曾經手拿弓箭自誇道:“如果我能射中杆上龍首,必得天命。”說著,便彎弓搭箭射去,正中龍首。遂投弓大笑,侈然自負。
從此私下召集亡命之徒,采購戰馬,意欲獨霸一方,每有奏請,總要逾越製度,朝廷稍稍批駁,他便反唇相譏。
鎮帥多跋扈不臣,都是跟當日的主子學習出來。
晉高祖懲前毖後,曾經有戒心,義武(定州)節度使皇甫遇,與安重榮是兒女親家。
晉高祖恐他就近聯絡,特徙皇甫遇為昭義(潞州)節度使,並命劉知遠為北京留守,隱防安重榮。
安重榮不願事晉,尤不屑於事遼,每見遼國使者,必箕踞謾罵,有時還將遼國使者殺斃境上。
遼太宗曾經貽書責問,晉高祖隻好卑辭謝罪。
安重榮越加氣憤,適遇遼國使者拽刺過境,便派兵將他捉來,再派輕騎四出剽掠幽州百姓,安置於深州博野縣。
又上表晉廷,略言:
吐穀渾、突厥、契苾、沙陀等,各率部眾歸附,黨項等亦納遼牒,願備十萬眾擊遼;朔州節度副使趙崇,已逐去遼節度使劉山,求歸中國;此外舊臣淪沒虜廷,如趙延壽、董溫琪、沙彥珣、翟璋等,亦皆延頸企踵,專待王師。天道人心,不便違拒,興華掃虜,正在此時。陛下臣事北虜,甘心為子,竭中國脂膏,供外夷欲壑,薄侮臣民,無不慚憤。何不勃然變計,誓師北討,上洗國恥,下慰人望,臣願為陛下前驅雲雲。
晉高祖覽奏,卻也有些心動,屢召群臣會議。
北京留守劉知遠,尚未出發,勸晉高祖勿信安重榮。
桑維翰正調鎮泰寧(兗州),聞知消息,亦上密疏勸諫,略雲:
“竊謂善兵者待機乃發,不善戰者彼己不量。陛下得免晉陽之難,而有天下,皆契丹之功,不可負也。
今安重榮恃勇輕敵,吐穀渾假手報仇,皆非國家之利,不可聽也。
臣觀契丹數年以來,士馬精強,吞噬四鄰,戰必勝,攻必取。割中國之土地,收中國之器械,其君智勇過人,其臣上下輯睦,牛馬蕃息,國無天災,此未可與為敵也。
且中國初定,士氣雕沮,以當契丹乘勝之威,其勢相去甚遠。若和親既絕,則當發兵守塞。兵少不足以待寇,兵多則饋運無以繼之。我出則彼歸,我歸則彼至,臣恐禁衛之士,疲於奔命,鎮定之地,無複遺民。
今天下粗安,瘡痍未複,府庫虛竭,兵民疲敝,靜而守之,猶懼不濟,其可妄動乎?契丹與國家恩義非輕,信誓甚著,彼無間隙而自啟釁端,就使克之,後患愈重。萬一不克,大事去矣!
議者以為歲輸繒帛,謂之耗蠹,有所卑遜,謂之屈辱。殊不知兵連而不休,禍結而不解,財力將匱,耗蠹孰甚焉!用兵則武吏功臣,過求姑息,邊藩遠郡,得以驕矜,屈辱孰甚焉!
臣願陛下訓農習戰,養兵息民,俟國無內憂,民有餘力,然後觀釁而動,則動必有成矣。
近聞鄴都留守,尚未赴鎮,軍府乏人。以鄴都之富強,為國家之藩屏,臣竊思慢藏誨盜之言,勇夫重閉之戒。乞陛下略加巡幸,以杜奸謀,是所至盼。冒昧上言,伏乞裁奪。”
晉高祖看到此疏,方欣然道:“朕今日心緒未寧,煩悶不決,得桑卿奏,似醉初醒了。”
遂促劉知遠速赴鄴都,並兼河東(太原府)節度使。
且詔諭安重榮道:
爾身為大臣,家有老母,忿不思難,棄君與親。吾因契丹得天下,爾因吾致富貴,吾不敢忘德,爾乃忘之。何耶?今吾以天下臣之,爾欲以一鎮抗之,不亦難乎!宜審思之,毋取後悔!
安重榮得詔,反加驕慢,指揮使賈章,一再勸諫,反誣以他罪,推出斬首。賈章家中隻剩下一幼女,年僅垂髫,因此得釋。
賈女慨然道:“我家三十口,皆死於亂兵,獨我與父尚存。今父無罪見殺,我何忍獨生!願隨父俱死。”
安重榮也將賈女處斬。鎮州人民,稱為烈女,已料安重榮不能善終。
深州饒陽縣令劉岩,獻五色水鳥,安重榮妄指為鳳,養在水潭裏。又使人製大鐵鞭,置諸牙門,說鐵鞭有神力,指人即死,自號鐵鞭郎君,每次出入必令軍士抬鞭而行,作為前導。
鎮州城門,有抱關鐵像,狀似胡人,像頭無故自落。安重榮小字鐵胡,雖知引為忌諱,但反意總未肯消融。
山南東道節度使安從進,與安重榮同姓,恃漢江為險,隱蓄異謀,安重榮遂與他勾結,互為表裏。
晉高祖天福五年,公元940年,三月。
晉高祖既慮安重榮,複防安從進,乃派人對安從進道:“平盧(青州)節度使王建立來朝,願歸鄉裏,朕已允準。特虛青州待卿,卿若樂行,朕即降敕。”
安從進答道:“移青州至漢江之南,臣即赴任。”
晉高祖聞他出言不遜,非常憤怒,但恐兩難並發,隻好權且包容。
安從進的兒子安弘超,擔任宮苑副使,留居京師,安從進請求派兒子回去省親,晉高祖同意,派他回去。
安弘超已到襄州,安從進遂決計造反。
晉高祖天福六年,公元941年,秋。
晉高祖憶桑維翰言,北巡鄴都(魏州廣晉府)。
任命劉知遠為北都留守,兼河東節度使,出鎮太原府。北都留守李德珫調任鄴都留守。
學士和凝已升任同平章事,入朝麵請道:“陛下北行,安從進必反,理應預先布置。”
晉高祖道:“朕已留鄭王(石)重貴,居守汴京,卿意還有何說?”
和凝又奏道:“兵法有言,先聲乃能奪人,陛下此行,京中事恐難兼顧,願留空名宣敕三十道,密付鄭王,一旦聞變,便可書寫諸將姓名,派往討逆了。”
晉高祖稱善,依議而行,遂留石重貴居守,自向鄴都進發。
八月。石敬瑭駕入鄴都。
北都留守劉知遠,已派親將郭威,招誘吐穀渾酋長白承福,徙入內地,翦去安重榮羽翼,專待晉高祖命令,即刻發兵。
晉高祖因安重榮雖有反意,尚無反跡,但派杜重威為天平(鄆州)節度使,馬全節為安國(邢州)節度使,密令調軍儲械,以作預防。
安重榮致書安從進,教他即日起事,趁著汴京空虛,掩擊過去。
晉高祖天福六年,公元941年,十一月,安從進舉兵造反,進攻鄧州。
唐州刺史武延翰急忙奏報汴京。
鄭王石重貴聞報,立派宣徽南院使張從恩、武德使焦繼勳、護聖都指揮使郭金海、作坊使陳思讓等,率汴京禁軍南下葉縣,會同申州刺史李建崇前去討伐。
再命西京留守高行周,為南麵行營都部署,前匡國(同州)節度使宋彥筠為副,宣徽南院使張從恩為監軍,就從預留的空敕填名,頒發出去,令討安從進。
又命護聖都指揮使郭金海為先鋒使,作坊使陳思讓為監軍,先行攻擊。
石敬瑭將皇子、東京留守、鄭王石重貴改封為齊王,充鄴都留守。鄴都留守李德珫調任東京留守。
這是為了以防萬一。三年前,天福二年,公元937年,張從賓叛亂,曾經殺死東都留守皇子石重乂。因此,石敬瑭將他調離危險地帶。
威勝(鄧州)節度使安審暉,正閉城拒守,飛促高行周赴援。
高行周星夜南下,與宣徽南院使張從恩、武德使焦繼勳,先鋒使郭金海,先鋒都監陳思讓等彙合,帶著精兵萬人,往援鄧州。
安從進得偵卒探報,說鄧州援兵將至,不禁驚詫道:“皇帝北巡未歸,何人調兵派將,來得這般迅速呢?”
安從進乃退至唐州,駐紮花山,列營待戰。
陳思讓躍馬前來,挺槍突入,焦繼勳、郭金海二將,揮兵後應,一哄兒衝入安從進陣內。
安從進想不到他這般勇猛,嚇得步步倒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