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蜀國廣政十一年,公元948年,後蜀國皇帝孟昶,繼位已經第十五年了,今年剛好三十歲。
十四年前,他十六歲,剛繼位的時候,朝中的功勳元老、權臣主要是二趙、二李、二張、一王。二趙,便是趙季良、趙廷隱。二李便是李仁罕、李肇。二張便是張業、張公鐸。一王乃是王處回。
結果,三個月內,孟昶便聯合二趙,殺死權臣李仁罕父子,罷黜李肇。
七年前,他又將趙廷隱、王處回、張公鐸等免去節度使職務。
三年前,李肇、張公鐸均已病故。
兩年前,宰相趙季良業也已經去世。所幸國內太平,十餘年無事。
前蜀國時,宦官王承休曾經出任天雄(秦州)節度使。孟昶(孟仁讚)引用此例,命宦官田敬全,遙兼永平(雅州)節度使。蜀人群起抨擊。
李仁罕的外甥張業,擔任司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他生活奢侈,常常故意壓低價格,強行購買別人的土地、宅子;又把官府通緝的逃犯藏在自己家裏;而且私設囚牢,囚禁還不上債的欠債人,有的欠債人甚至餓死、凍死在裏麵。
其子、檢校左仆射張繼昭,喜愛擊劍,曾經跟和尚歸信,一同造訪擊劍名家。
右匡聖都指揮使孫漢韶,即五太保李存進(孫重進)長子,之前投奔後蜀國,跟張業結怨,於是秘密誣告張業、張繼昭陰謀叛變。
翰林承旨李昊、奉聖控鶴馬步都指揮使安思謙等人,再乘機從中陷害,遂構成大獄。
七月十七日,張業進宮朝見,孟昶(孟仁讚)命衛士在中書省把他誅殺,下詔暴露他的罪惡,沒收他的家產及人口,男當奴、女當婢。
樞密使、保寧(閬州)節度使、兼兼侍中王處回,也專權、貪汙,出賣朝廷官職、製造冤獄,各地向政府進貢,都先送給王處回,然後才呈獻宮庫,所以家產有百萬之巨。兒子王德鈞,也驕傲蠻橫,不可一世。
孟昶因張業已死,倒也顧念舊情,不忍心再殺王處回,於是命他回家休養,王處回恐慌,呈請辭職。孟昶調他為武德(梓州)節度使兼中書令。不久,王處回請求告老還鄉。孟昶命王處回以太子太傅致仕。
孟昶(孟仁讚)打算任命普豐庫使高延昭、茶酒庫使王昭遠,當樞密使,但二人的名望地位不夠,於是先任命二人為通奏使,知樞密院事。國庫的金銀綢緞,王昭遠隨意取用支出,不再記賬。
孟昶(孟仁讚)命翰林承旨、尚書左丞李昊,為門下侍郎、兼戶部尚書;命翰林學士、兵部侍郎徐光溥,為中書侍郎兼禮部尚書;二人俱兼同平章事。
奉聖控鶴馬步都指揮使安思謙,打算把元老宿將全部排除,於是誣告衛聖都指揮使兼中書令趙廷隱謀反,趁夜出兵包圍趙廷隱的府邸。
幸好,山南西道(興元府)節度使李廷珪,正在京師朝見,向孟昶(孟仁讚)保證趙廷隱清白無辜,趙廷隱才免一死。趙廷隱乃聲稱有病,堅決辭去軍職。孟昶(孟仁讚)批準,任命趙廷隱為太傅,封宋王。
自此,二趙、二李、二張、一王,或死或貶,已經全部退出權力中樞,隻剩下趙廷隱、王處回苟延殘喘。
卻說郭威沿途所經,與士卒同甘共苦,小功必賞,微過不責,士卒有疾,總是親自前去探視、撫慰,屬下將吏無論賢愚,有所陳請,均和顏悅色,虛心聽他說話。因此人人喜躍,個個歡騰。
這雖是由馮道處得來的秘訣,但郭威能運用得當,也是難得。
趙暉已探得王景崇降蜀,並私通李守貞,接連上表奏聞,漢隱帝劉承祐下詔,命郭威兼討王景崇。
郭威乃與諸將會議軍情,討論孰輕孰重,諸將計劃先攻長安、鳳翔。
時鎮國(華州)節度使扈從珂,亦奉調從軍,獨在旁獻議道:“今三叛連兵,推李守貞為主,李守貞滅亡,兩鎮自然膽落,一戰可下了。古人有言,擒賊先擒王,不取首逆,先攻王、趙,已屬非計。況河中路近,長安、鳳翔皆路遠,攻遠舍近,倘王、趙拒我前鋒,李守貞襲我後路,豈非是一危道麼!”
郭威待他說畢,連聲稱善,乃決定分三道進攻河中:
白文珂及劉詞自同州,從西麵進攻;常思自潼關,從南麵進攻;郭威自率大軍自陝州,從東麵進攻。
李守貞初聞郭威統兵,因他是後輩,毫不在意,且因禁軍多數都曾經跟從自己麾下,多少曾受過自己恩惠,若一到城下,自己定可效法李從珂,一聲令下,坐待禁軍倒戈,不戰自服。
乾祐元年,公元948年,八月底。
三路漢兵,陸續趨集,統是揚旗伐鼓,耀武揚威。郭威所帶的軍隊,更是軍容整齊,刀戟鮮明,殺氣騰騰。
當下李守貞看了,已有三分懼色,憑城俯看,見有認識的軍將,便招呼他上前敘舊。未曾發言,已聽得一片嘩聲,統叫自己為叛賊,幾乎無地自容,轉思木已成舟,悔恨無益,隻得提起精神,督眾拒守。
郭威在河中城東下寨。白文珂攻克西關城,在黃河西岸下寨。常思在河中城南下寨。
不久,郭威見常思大寨不甚齊整,又見他並無將才,對左右說:“兵不在多而在精。兵多徒費糧草。”
遂令常思率軍返回昭義,自己分兵駐紮城南。
諸將爭相請求立即進攻,郭威搖首道:“李守貞係前朝宿將,功高望重,又勇敢善戰,屢立戰功,況河中城西臨黃河,城牆堅固,萬難急拔。且彼據高臨下,勢若建瓴,我軍仰首攻城,非常危險,恰如驅士卒赴湯蹈火,九死一生,有何益處?從來勇有盛衰,攻有緩急。時有可否,事有先後。不若且設長圍,以守為戰,使他插翅難飛。我洗兵牧馬,坐食轉餉,溫飽有餘,城中乏食,公私皆竭。然後設梯衝,飛書檄,且攻且撫,我料城中將士,誌在逃生,父子且不相保,況烏合之眾呢!”
諸將道:“長安、鳳翔,與李守貞聯結,必來相救,倘或內外夾攻,如何是好?”
郭威微笑道:“盡可放心,趙思綰、王景崇,徒憑血氣,不識軍謀,況有郭從義等在長安,趙暉往鳳翔,已足牽製兩人,不必再慮了!”
乃發諸州民夫二萬餘人,命白文珂督領,環繞城牆,四麵挖掘長壕,又築起連壘,將河中府城團團圍住。
河中府大將馬全義,每天夜晚率敢死隊,出攻漢軍營壘,多有殺傷。
馬全義,幽州薊縣人,十餘歲學擊劍,善騎射。十年前,他剛十五歲,曾經隸屬天雄節度使範延光帳下。範延光叛亂,晉高祖親自率軍討伐,範延光出降,晉高祖對他部下將士概不追究,當時馬全義也在籍中,補為禁軍。因不得誌,遂遁去。
至李守貞出鎮河中,召置帳下。不過,李守貞貪而無謀,猜忌諸將,馬全義屢為畫策,皆不能用。
過了數日,郭威見城上守兵,尚無變誌,又對諸將道:“李守貞之前畏懼先帝,不敢囂張。今見我輩剛剛從太原崛起,沒有什麼功名,有輕我之心,故敢造反。我正宜示弱,慢慢兒的製伏他。”
遂命將吏偃旗息鼓,閉壘不出。但沿黃河遍設火鋪,延長至數十裏,命部兵輪流巡守。又派水軍艦船巡邏黃河河濱,日夕防備,水陸扼住。遇有間諜,全部捕獲。
於是李守貞計無所出,隻有驅兵突圍一法。偏郭威早已料著,但遇守兵出來,便命各軍截擊,不使一人一騎,突過長圍。所以李守貞士兵,屢出屢敗,屢敗屢還。
李守貞又派使者攜帶蠟丸密書,分頭求救,南求南唐,西求後蜀,北求遼國,均被漢營巡邏士兵擒獲。城中日益窮蹙無計,漸漸的糧食將盡,不能久持,急得李守貞日蹙愁眉,窘急萬狀。
國師總倫,時常在側,李守貞當然加以責問。
總倫道:“大王當為天子,人不能奪,惟現在分野有災,須待磨滅將盡,單剩得一人一騎,方是大王鵲起的時光!”
李守貞尚以為然,待遇如初。利令智昏,一至於此。
王景崇據住鳳翔,既與李守貞勾通,受他封爵,便殺死侯益家屬七十餘人,隻有侯益子侯仁矩,曾擔任天平(鄆州)行軍司馬,在外得免。侯仁矩子侯延廣,尚在繈褓之中,乳母劉氏,用自己的兒子替換,抱之潛逃,乞食至汴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