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是一種奇妙的動物。自有人類文明以來,人們很自然的形成主要以地位高低與財富多寡為標準的上下有別、尊卑有序的社會秩序。這種秩序就像一張大網,你一出生就安置在這張大網之中。由這大張大網產生的社會鄙視鏈也滲透到社會的方方麵麵。譬如,從地域而言,上海人眼裏,其它所有人都是鄉下人,哪怕上海一個破落戶在鄉下人麵前也會自豪的說:“阿拉!儂是上海人。”而楠溪人也分三六九等,楠溪所處的永嘉縣分沙頭上與沙頭下,沙頭下以甌北與上塘等為代表的城鎮商品經濟發達,幾乎占縣裏財政收入的百分之八十。生活在那裏的人便是城裏人,城外麵的都是鄉下人。沙頭上的岩頭、楓林等大地方不認為自己是鄉下人,他們住在溪邊,還有住在山上的“山頭人”;“山頭人”覺著自己不是最差的,還有楠溪源頭靠近仙居的“山底人”給他們墊底。我小時候就嘲笑過那些走楠溪矴步顫顫巍巍,不敢輕易移步的怕水的“山頭人”。人們能夠不斷在這種鄙視鏈中找到心理平衡,似乎當下不如意的生活,也就不怎麼難以度過了。因而,開口閉口“鄉巴佬”“山頭人”的,往往他自己的生活就不如人意。然而這種宿命般的出生環境往往給年輕人的發展帶來莫大的困擾。
“十八羅漢”們是山頭人,為了出人頭地,他們要比“大地方”上的人付出更大的努力。為了不被人欺負,他們願意日夜不斷的打熬身體。我那個中學時代的白衣會在他們麵前,武力值相當於小娒娒。我特別佩服他們的勇氣,尤其是胡大力,我依稀能從他身上看到小舅的影子,仿佛印象中的古代大俠,勇武而絕決。可是,“一分錢難倒英雄漢”,胡大力沒有太多賺錢法門,隻能經常混跡在老人班,跟老眼昏花的他們打麻將,贏他們的錢買菜。春節期間,我一有空就跑五尺去玩。初六那天,接到一個傳呼,便跑到外公小店門用公用電話照傳呼機裏的號碼撥了回去,對麵出現文麗略顯憔悴的聲音:“大姐,過年好,我與可榮過年時回了溫州,沒敢跟家裏聯係,我們在十八家路租了個門麵,準備開一間皮鞋店。”文麗是報喜不報憂,我能想象她們私奔路上的艱辛,我隻能安慰說:“一切會好起來的,你跟可榮要好好的。你父母這邊找了這麼長時間也消停了,過些時間,他們也會接受你們的。姐妹們挺掛念你的,荷花她們昨天還跟我打探你的消息呢!”文麗輕輕的啜泣。
“岩頭大戰”後,父母知曉我卷入其中,便來外公家把我接回箬溪村。春節後的箬溪村隨著最後一批回村撐麵子的小汽車駛出村子,變得有些清靜,隻是賭博的餘溫仍舊未散。春節期間,楠溪江大大小小的村落,都在賭博。賭博原先隻是農閑時節或節假日的娛樂活動,隨著有人在外賺到錢,旁人看到白花花的錢眼晴黃癢起來,賭注便不斷提高,以春節期間最為瘋狂,賭博方式也從原先的“鬧花會”、“押寶”轉為更加直接刺激的“骨牌九”與“兩張兒”。他們最常用的口頭禪便是“博一博,單車變摩托!”小孩圍在場邊看熱鬧,耳濡目染之下,長成之後,撲克麻將上手就會。
“桐桐,你來湊下腳。”父親組局打“五十K”,其中有人被瑣事耽擱,三缺一,三人等得心焦,便支使我來湊腳。湊就湊吧,我身上還有外公給我的壓歲錢。一坐下來,炸彈、同花五十K把把有,手氣旺得另外三人嘖嘖稱奇,可我打牌不會算計,跟我搭夥的一方老是輸分,而我炸彈、同花色都是有獎的,對方贏走的分都不夠我獎的。我可真成了“雨傘骨”了,撘夥的輸錢,自家贏錢,坑了對家,肥了自己。一個下午下來,賺了500多塊。搭夥的阿青伯說:“娒,你手氣這麼旺,黃昏去祠堂裏‘捺骨牌九’”。父親習以為常,好像也不反對。“骨牌九”一家做莊,分四門,挑出麻將牌中的“三六至尊,天、地、人、和等三十二張牌,莊家搓洗牌後,推出四對牌,然後莊家打骰子出點數,由打到點數的這家開始依次拿走四對牌,最終莊家與其餘三家比大小,決定勝負。所以做莊家叫“推骨牌九”,要承受四門下注,賭莊家贏的叫“吃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