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裏,老宅前。
縱然寒風蕭瑟,卻依舊是站滿了人。一個個全都是默默等候,無人敢言語。包括喜等縣吏在內,也都已到場。他們都站在遠處,中間特地是空出來。
映入眼簾的便是那標誌性的駟馬大車,雖然說比昔日的王翦要差些,但所用戎馬皆是高頭大馬說是千裏神駒也不為過。由此可見,來人爵位起碼也得是倫侯。
李信昂首挺胸,立於寒風。
白發蒼蒼,未有半分淩亂。
李信此次來雲夢,乃是皇帝吩咐。於私,他也想見見這位名不見經傳的南郡烏鳥。
人還未至鹹陽,卻將鹹陽攪的是風起雲湧。這些年來驪山皇陵刑徒隻見增未見少,哪怕廷臣公子提及勸諫也沒用。皇帝是鐵了心要修個超越所有人的陵寢,如此才能配得上他。可現在……赦免上萬刑徒!
這自然是黑夫的功勞!
主要還是因為黑夫所獻奏疏,令他能得以複用,成為南征裨將。此次隻要他好好表現,後續征戰絕對少不了他的。
現如今秦廷諸將基本都已告老,所以是迫切需要能扛起大梁的上將軍。縱觀諸將,最適合的莫過於李信。這也是皇帝複用李信的原因,反正隻是裨將也不礙事。若表現不佳,那就滾回隴西吃沙去。
黑夫立下大功,皇帝的封賞也相當厚。雲夢當地的造紙坊歸黑夫所有,後續隻需照常納稅便可。加官進爵自不必多說,其他賞賜才是真正的豐厚。
“下吏,拜見君侯!”
“雲夢鄉嗇夫黑夫聽詔!”
李信將帛書高高舉過頭頂。
所有人皆是垂首行拜禮。
黑夫也是連忙作揖,不過眼角的餘光卻是偷摸瞥向李信。李信其實很年輕,現在不過三十有餘,還未至四十。隻是看起來卻無比蒼老,甚至比禮還要誇張。皮膚呈古銅色,臉上滿是丘壑褶皺。白發蒼蒼,以玉冠而束,說他五十多黑夫都信。
昔日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沒曾想短短幾年變成這副模樣。雖然蒼老了些,但李信並不頹廢。雙眸依舊是炯炯有神,除開自信外還更為沉穩老練。戍守隴西兩年,看來李信比之先前要穩重太多。
不是黑夫好奇,而是他擔心啊。他獻諫南征書,並且舉薦李信為裨將。若是李信表現不佳或者吃了敗仗,那麼他就是舉薦有罪,到時候同樣會遭受牽連。吾秦法任人而所任不善者,各以其罪罪之!
好比昔日的應侯範雎舉薦鄭安平為將,結果投降於趙國;舉薦王稽為河東郡守,因為私通諸侯之罪,被秦昭襄王處死,屍體遭棄市,範雎也因此被賜死。所以喜才會在《編年紀》寫上一筆:五十二年,王稽張祿死。這裏麵的張祿,就曾是範雎的化名。
秦國的丞相,絕對是高危職業,也就到秦始皇這稍微好些。呂不韋昌平君這倆就不說了,像王綰隗壯都是功成身退。至於李斯馮去疾,以後也得倒黴。所以說老秦人求賢,車裂以待啊!
還好,李信並未頹廢。
瞧他這身板,肯定沒問題。
後續李信立功,他也能沾光。
最重要的是,李信為裨將就有個好處,黑夫可以將驚交給他成為短兵。所謂短兵,其實就是後世的親衛親兵。秦軍編製內,五百主以上就能擁有短兵。驚作戰勇武,經常衝鋒在前。黑夫是真怕他會死在百越,到那時再後悔也來不及了……
若能為李信的短兵,也就不必擔心了。正常來說,壓根用不著他們上戰場搏命。到那時,隻要跟著李信混點資曆,回來就能靠著集體功加官進爵。
沒錯,這就是關係戶!
就說王翦的短兵,隨便拎出來些都是有姓有氏的勳貴。這並不是說就沒能力了,相反大部分人都要比士伍黔首強的多。正所謂窮文富武,黔首連口肉都不一定吃得上,論身板有幾人能比得上膏粱子弟?
“製曰:維二十九年,時在季冬,萬物肅殺。公乘黑夫進《諫南征書》,朕甚喜。獻馬鐙馬鞍,助秦國力大增。更有造紙術,薄如絹帛廉甚竹簡,助朕推行新字新法。後又獻馴禽之術,驅鴿為使,可傳書於萬裏之外!”
咳咳咳……
吹過了吹過了哈!
黑夫撓了撓頭,麵色古怪。
而後就被喜狠狠瞪了眼。
如此大事,焉能作怪?
李信也注意到黑夫的小動作,但並未在意,繼續誦讀道:“卿質樸敦厚,牽掛南征傷卒,再獻醫書,可救萬千士伍,朕心甚慰。後為南郡守禮出謀獻策,以水製碓舂漿舂米。古之燧人鑽木取火,卿今日馭水利民利國,特載於秦記!”
所謂秦記,便是秦國史書。能有幸被撰寫進史書中,這可是黑夫做夢都想的事。如此他以後的事跡,也將躍然於紙上。像什麼一諾千金,三顧茅廬,月下追韓終啦……這都是多多益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