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武平侯要去清樓?”
“……”
燭火搖曳。
秦始皇放下蝴蝶書,注視著李信。這些年來,李信變得滄桑了許多。前年他巡遊隴西,也曾召見過他。但那時他還沒怎麼接受風沙洗禮,尚且年輕。
李信無比謙卑的躬身,不敢抬頭。他是萬萬沒想到臨走時被王翦給坑了,這清樓哪是什麼搞學問的地方,分明就是女閭。隻是黑夫取得好聽,打著賣藝不賣身的旗號。這時候還是老好人蒙毅站出來解釋,說清樓的確是個好地方,去過的人都說好。裏麵有吃有喝有的玩,還可休沐歇息。
“想去也不礙事,甚為有趣。”秦始皇淡淡一笑,“將軍常年為秦戍守隴西,勞苦功高。雖遠在隴西,卻是心係南征。君獻血書,以彰決心。此次南征,將軍可有何計策?”
“黑夫所獻諫書,信路上看過數次。”提及戰事,李信瞬間變得無比認真,自上而下透著股說不出的穩重,“其所獻諫言,大部分甚無謂。但其提到的百越生產兵團,卻與信不謀而合。信以為,此番南征絕不可大意冒進。屠睢所說三年平越,頗有信昔日伐楚不過二十萬之感。”
李信作為統帥,也是毫不避諱。
秦始皇饒有興趣的看著,卻很讚賞。人常言敗軍之將,不足言勇。李信倒挺好,主動拿自己伐楚失利為例,這就說明其已經釋然放下。看來這回複用李信,很是可行。
“私以為,南征絕不可急於一時。”李信抬手作揖,認真道:“越人斷發文身,與秦俗不同。且越人素來不服秦國,前年便於洞庭叛亂反秦。幸虧郡守及時調兵處置,方未生患。三年平越,屠睢必會大開殺戒,也將激怒越人,若寧死不降又當如何?”
李信頓了頓,繼續道:“臣嚐聞弗知而言為不智,知而不言為不忠。越地地形錯綜複雜,遍布池沼瘴氣。若越人寧死不降隱入林野,南征危矣。”
這話一出,王賁也是頷首讚賞。李信沉澱兩年,的確是更為穩重。若換做幾年前,隻怕他會直接說南征不過兩年矣。行軍打仗有著諸多變數,絕不能大意。越人可不會與秦正麵對決,他們隻會憑借地理優勢偷襲。占到點便宜,便立刻遠遁。
“所以呢?”
“臣昔日也曾考慮過,乃發諸嚐逋亡人、贅婿、賈人略取越地。他們隨軍而行,每攻下一處便可留駐此處。如此便可使秦軍後方無憂,一往無前再無顧忌。亡人贅婿,可為秦在後方修路築城,商賈則能互通有無,協助運輸糧草輜重。”
“善!”
這法子確實挺好。
所謂亡人,便是逃亡在外的犯人。至於贅婿商賈,這倆毫無地位可言。要調動他們,隻需要一道詔令便可。沒有任何緣由,僅因為秦國需要而已。
“此外,還可派遣罪犯刑徒至新城戍守。一來是防範越人偷襲,二來還可繼續為工開辟道路。自古南北難通,兩地隻能沿著南北分流的河道往來。山高嶺峻鳥道微通,無法行車,乃天然屏障。若能打通南北,不論運輸輜重還是增援,乃至後續治理越地都用的上。”
“此事已經在做。”
秦始皇拂袖輕揮。
去年東巡,他曾浮江而行。眺望越地情況,他便吩咐會稽洞庭長沙三郡負責修路,為的就是打通南北為後續做準備。李信此言不足為奇,不過是老生常談罷了。
秦國對修路這事無比看重,所以當秦始皇頭次來雲夢時路過官路,見道路寬闊平整便篤定黑夫必有才能。這兩年來,秦國的道路工程就沒停過。先修直道,能從鹹陽直接發兵至北地塞外。再修馳道,通往三十六郡,能讓他掌控天下。
宮內有甬道,用以通往各個宮殿和驪邑。巴蜀有棧道,夜郎漢陽等地則派常頞修造五尺道,用以加強對西南地區的掌控。去年又定下修四條新路,能打通南北前往越地……
秦始皇也知道,很多六國餘孽私底下噴他奮六世之餘烈,他自身並無多少本事,純粹是靠著秦國底子好。他這位置換個人來,做的隻會比他更好。
還有人說他是暴君濫用民力,他同樣不在乎。他就是要在有生之年,建立起個超越曆代所有邦國的秦國。他要看得見的和看不見的,皆為秦土。他要用一代人的努力,換來秦國的千秋萬世。哪怕他的做法會帶來質疑與爭議,他同樣是一往無前。井底之蛙,安知他的鯤鵬之誌?
“黑夫所謂百越生產兵團,更甚於信。”李信感慨道:“秦卒閑時耕作,戰時為伍。不出三年,便可開墾萬頃良田。若都種上稻米,便可令南征糧草壓力驟減。並且有利於後續治理,遷來的亡人流民有田可種,省去開墾之苦。還可以地引誘越人,歸降於秦國。依黑夫之言,便是打君長分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