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君侯請坐。”
“請。”
宴席還需時間準備,他們是提前入席等候。食案上準備了些許小食,像是肉脯果脯。當然還少不了雲夢當地最出名的美酒,有專門的仆人在旁負責伺候。
李信對這些美酒佳肴並無興趣,他隻是淡淡道:“正所謂宦及知於王,及六百石吏以上,皆為顯大夫。你如今得陛下恩賞,賜氏賜字,且為涇陽縣令軼千石,已是顯大夫。縱然上寵信於你,也要知曉分寸。”
他這就差明說了。
黑夫貪點小錢,無傷大雅。有些私產,也是合情合理。就說平日裏天天喊著重農抑商的朝公大官,一個個充斥著對賈人的鄙夷,可誰家裏頭沒點私產?
馮去疾不算,這人是出了名的廉潔如水,小偷進他宅邸都是含著淚走的。就說蒙氏,便有庶出子負責經營買賣。秦國禁止官吏從商,但總有法子辦到。比如說讓庶出旁支經商,他們就在後麵充當保護傘,黑夫也是這麼做的。
還有更高級的,連宗親庶出都算不上。而是挑些懂事的商賈,讓他們負責從商,每年都得上貢。對於這些事,皇帝素來不會深究。可若做的出格,那這人就沒了……
黑夫伸手插足商事,算不上是大錯。但他這回要把手伸至南征,這就是明擺著要作死了……黑夫好歹也是士伍出身,連這道理都不懂?
“君侯先喝杯水酒,消消氣。”
“你欲如何,直言便是。”
“俗話說弓弩一響,黃金萬兩。”黑夫搓了搓手,期待道:“據我所知,越地的犀角象齒,翡翠珠璣可是相當出名。還有諸多極其珍貴的藥材,特別是那南國靈芝,相傳足有人大腿粗。”
“……”
“……”
大腿粗?
你確定是靈芝,不是樹樁?
秦始皇則是饒有興趣,他還真想聽聽黑夫有何高見。這家夥不是在搞錢,那就是在搞錢的路上。先前是鄉嗇夫所以胃口並不算大,充其量隻是公器私用。現在官職爵位漲了胃口也跟著上漲,還打起南征的主意!
“你很缺錢?”
“肯定啊!”
“本侯聽說,你為了剿匪可是斥資百萬。聽說就連瞎眼老嫗,都抄起菜刀跟著上山要找山匪。”
“對啊,所以沒錢了!”
“???”
你是怎麼如此自然的轉進?
黑夫滿臉憂慮,歎息道:“君侯爵至倫侯坐擁百頃豪宅,食邑千戶,自然不會缺錢。你看我闊綽,實則是窮的叮當響。前不久答應禮君,還得派人前往洞庭開設工坊。兩三年內,起碼要往裏麵投數十萬錢。但凡來個天災人禍,我就血虧。”
“……”
“……”
“……”
黑夫賣慘哭窮是真有一套。
若非知曉內幕,隻怕真就信了。
“還有,我這回升任為涇陽縣令。陛下是要我大力發展當地經濟,帶動鹹陽經濟圈。君侯大可想想,我手裏若是無錢該咋辦?說出來不怕君侯笑話,我都想把這玉冠玉圭賣了……”
“夠了!”
李信是連忙抬手叫停。黑夫就是穿上這身皮,也不像個縣令,反倒和商賈差不多。搞半天賣慘哭窮,無非就是要搞錢。在頻陽時王翦就說了,黑夫今後就是爵至徹侯,他還是想著搞錢。李信當時還不信,尋思著黑夫好歹爵至右庶長,就算是在鹹陽都是高爵。
沒曾想……他還真是堅守本心!
“右庶長還是直言吧。”秦始皇淡淡一笑,“若買賣好做,老夫也有興趣。”
“秦公放心,保證好做。”
“願聞其詳。”
“下吏也出自士伍,深諳其中的門道。若是打了勝仗,繳獲的戰利品都是三七分。雖說秦律規定都充為國有,但將士們拋頭顱灑熱血也得留點。有時上將軍為激勵陷陣先登拔旗者,更是會以戰利品作為獎勵,這就叫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正所謂你不拿,百將怎麼拿?百將不拿,君侯怎麼拿?君侯不拿,吾等怎麼進步?”
“荒謬!”
李信是拍案而起。
好你個黑夫!
竟然敢誣陷本侯?
皇帝在這呢,說話注意點!
王賁也是臉色鐵青,劈癮又犯了。他領兵多年,這裏麵的門道自然都知曉。其實就如黑夫所言,這就是不成文的規矩。想要收歸所有戰利品,根本不現實。所以大頭都是皇帝的,小頭就歸士伍軍吏。隻要能打勝仗,這些都是小事。可若吃了敗仗,這些人都得拎出來開刀。
秦始皇麵無波瀾,這些事他亦知曉。像李由就從楚王宮內搞到塊玉佩,還送給了李斯。真要論秦法,李由便有罪。隻不過李由作戰勇猛立下大功,拿點好處也不礙事。隻要不觸及底線,他不至於連這都要追責。
當然,這事不能放台麵。
黑夫……越界了啊!
“所以,你欲如何?”
“士伍有了戰利品,卻難出手。我是想著由我回收折算成錢,郵給他們家人。南征起碼得打好幾年,這些士伍空有戰利品卻難歸家。他們的妻兒翁媼就隻能辛勤勞作,還可能餓肚子。下吏也曾為士伍,知曉其中滋味。短時間內沒事,可長此以往士伍心中難免會有怨言。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