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以東,丞相司馬正秀的府邸內,應時應景地盛開著燦爛的菊花。沉靜而雋永的香氣,幽幽彌漫在空氣之中。司馬正秀席地而坐,動作嫻熟地泡著茶,修長的手指修剪得恰到好處,柔潤的皮膚,絲毫看不出是一雙中年人的手。夏輕塵坐在對麵,看他行雲流水地將茶水斟出。
“侯爺請。”
夏輕塵端起茶盞,低頭喝了一口:“好茶呀。真想不到,相爺不但文武雙全,連泡茶的手藝也是這樣。”
“哈,我好歹也是做過東宮伴讀的人,昔日太子出行,奴婢不在身邊的時候,衣食住行,都是我一手包辦,這茶,自然也不能泡得太差了。”
“司馬相爺的話,頗有責備之意呀。”夏輕塵笑著放下茶盞“看來是認為輕塵這伴君的差事,不夠盡善盡美了。”
“伴君伴得君王丟了龍位,你倒是心安理得地麵無愧色”司馬正秀端著茶盞輕笑道“我真擔心先帝在外麵受累受苦。”
夏輕塵一愣,隨即吐了口氣:“相爺已經知道了。”
“蕭允不會亂說,可我必須知道。我向他的兄長許過諾言,要守護這個皇朝的長治久安。你既然離開了,又為何再回來。”司馬正秀看著他“你該知道,我介意的不是你的人,而是你帶來的變化。你的歸來,會讓參戰的士族分心。”
“我知道相爺想讓朝廷維持本來麵貌,但這不可能。世道總會改變,人的心在變,朝廷的財富與人才也在增加。已經發展的事實,不可能倒退。然而我並不想刻意的改變什麼,因為我知道,很多變化,是一個漫長而自然的過程。我隻是想在這個規則中,保住自己的立足之地。”
“我不想幹涉你的利益。但是諸侯與豪族的權勢,不是你一人惹得起,也不是我一人能壓得住的。他們對允許庶民參加科考已經非常不滿,如今你若再提拔中州官學出身的新吏,擠壓他們在朝中的地盤,我難保你不會遭受危險。”
“我又何嚐不想和相爺一樣唱白臉,可這黑臉,總得有人擔當。相爺可曾想過,假如有朝一日朝廷可以不用在意這幫諸侯的臉色,那將是一勞永逸的省事。”
“嗯?”
“這次的南征,幾乎所有的領主都出兵了。攻打西苗地界,打的是人肉戰……”
“夏輕塵”司馬正秀正色道“他們帶著自己的將士在前線廝殺,你卻在後方想著如何剝奪他們的領地,你這是想讓朝廷打敗仗啊。”
“我隻給相爺提一個戰後的獎賞與補償計劃。獎勵他們永世享樂的特權。”夏輕塵看著杯中盤旋的菊花瓣“立國之初分封諸侯,一在獎賞他們對朝廷的功勳,二來,也是讓這些手握重兵的武家臣服在龍位之下。而如今,朝廷有足夠的財力與人力,四海歸一,中央集權,是大勢所趨。”
“你的意思是,趁這個機會,順水推舟?”司馬正秀思索著“如此一來,要用什麼來獎勵戰功呢?”
“相爺心動了?”夏輕塵看著他狡黠地一笑。不料司馬正秀一本正經地看著他:
“你剛才不是說‘假如’而已嗎?我隻想聽聽,你又有什麼異想天開的想法?”
“保留王侯嫡長子世襲爵位的權利,但推蕩皇恩,允許其他子祠享有分享領地的權利,王侯可自願將領地分派給每一個繼承人。如此一來,就免除了沒有嫡長子,封地會被朝廷收回的憂患。”
“嗯……”司馬正秀聽後,沉思起來,似是推敲良久,隨即鬆一口氣歎道“看似施恩,實則卻是從中分割封地。一周之侯,將州地分為數縣,給予自己的親子;其子又將縣城分為鎮村,賜給王孫。數代之後,千裏之州,便成散沙一盤。此法若出,眾王侯站在自己的立場,多數會欣然接受。精明的諸侯必定不願推行,但其庶子為一己之私,必會想方設法殺其父,依法分其遺產。不用百年,領地便會自行瓦解,更再無能力自統廂軍。你這一招,陰得真毒啊!”
“哈,隻是假設,假設而已……一切都要看此戰的結果如何。”
“你要在意的,恐怕不止是戰果吧”司馬正秀看似漫不經心地端起水壺,斟上第二泡茶“如今影響主上決策的是南王,我聽說你又跟他鬧僵了。”
“呃……”
“精明如你,為何總是為了兒女私情犯糊塗?他所做的事情,連甄穎也摸不透,你想必已經聽有所耳聞了吧?”
“嗯。這個小子仍然不知覺悟,真是壞得讓人痛心疾首。”
“我今日請你來,也是為了這件事。你既然重掌司隸府,這事兒該由你來管。”
“相爺可是有什麼新的進展。”
“暫時沒有。不過我們可以慢慢喝茶等……”司馬正秀將茶點往他麵前推了推,自顧自地品著茶。大約又燒開了一瓢水的時間,一陣涼風吹響屋簷下的風鈴,輕微地碰撞出清脆的聲響。司馬正秀放下杯子,語氣平靜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