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風殿內,皌連榮珍端端正正地坐在書案前,認認真真地讀著書。麵前,夏輕塵朝服峨冠,正坐在龍榻下方。身負帝師之職,他隻要在京城,就必須每日教導主上讀書與理政。
這熏風殿的場景,他再熟悉不過。皌連景袤在位時,這裏幾乎成了他的第二個住家。夜宿熏風殿,朝朝侍君王,曾引來多少的非議。到如今,他坐在這裏,再沒有人敢指責他的過去。人生無常,當初落魄進京的時候,誰會想到,一無所有的少年竟能真的成了權掌天下的國師。誰又會想到,當他好不容易走進這深宮殿堂,原本約定在此地的人卻已經離去。徒留他一人在原地
愛情,幾度花開花謝。他終究還是無法阻止,今生最愛的兩個男人,成為宿敵。所有的一切苦心,仿佛都失去了意義。
“國師……”察覺他的出神,皌連榮珍在座上輕輕喚道。
“啊……”夏輕塵恍惚地覺醒過來“主上,哪裏不明白?”
“唔……”皌連榮珍搖搖頭“國師你在想什麼?”
“抱歉……臣失神了……”
“國師是不是想父皇了?”皌連榮珍眼睛一眨一眨地看著他。
“這……主上何以見得?”
“朕聽說,以前父皇和國師經常一起住在這裏。如今父皇故去,國師身處此地,難免會觸景傷情。”
“主上……”夏輕塵歎著氣說“有一雙明察秋毫的眼睛。但是有些時候,不要隨意讓臣子知道你的想法。帝王的心思本身就是一種秘密,說出來,就會為不可預知的人,帶來不可預知的後果。”
“朕不懂……如果朕不把想法說出來,臣子們又要如何聽從朕的意願行事呢?到底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呢……”皌連榮珍皺著小眉頭“國師一直不願向朝臣們解釋,放棄落魂口,縱容西苗地界入境的理由,也是這個原因嗎?”
“主上,你和先帝一樣,有一顆善解人意的心啊……”夏輕塵笑道“那麼就請主上猜猜,臣退讓半個中州的原因吧。”
“嗯……”皌連榮珍仔細地想了想,兩眼放光地看著夏輕塵“朕覺得,國師是故意放西苗大軍入境的。”
“主上聖明。”夏輕塵眼露欣賞之意“自臣接掌中州以來,便推行重商抑耕的策略,全為今時今日的應戰。十年前一戰,落魂口的缺陷已經暴露無疑。單薄的天險看似牢靠,卻有著脆弱的本質。而中州坐擁千裏,南部雖然低勢溫暖,但初夏城以北,地勢漸漸起坡,入冬必有降雪。行遊商人沒有固定的資產,一旦開戰,便可舉家遷移。臣下令休耕棄田、焚燒城池,填埋水井。值此嚴冬之際,西苗地界長驅直入,無法就地取得物資。時間一長,隨軍所帶糧草耗盡;而雲河斷流,水路無法及時補給,西苗必定會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隻要廂軍堅守初夏城,拒不應戰,待嚴冬一來,霜雪降下,習慣酷暑的西苗大軍必定會在極冷之下,大量凍死,不戰而退。”
“好厲害。國師,你的計略真是厲害,你為什麼不像滿朝文武解釋清楚,害得大家都誤會你怯而不戰。”皌連榮珍一下忘了龍主的架勢,蹬著小腳趴到桌子上看著他。
“主上,軍機要密,怎可昭告天下。”夏輕塵起身上前,將他抱回座位。
“哦……既然國師有辦法讓敵人不戰而退,又為什麼非要請戰出征不可呢?你身為監國,不是應該留在朝中主持大局嗎?”皌連榮珍拉著他的袖子“師尊,你別走嘛,留在宮裏陪朕……”
“主上……”夏輕塵在龍案旁坐下“一次戰爭,是對生命與土地的徹底洗劫。西苗地界一日不敗,便會再來。皇朝承受不了再一次這樣的打擊。赫炎蒼弘是一名梟雄,他永遠不會被失敗擊潰。臣要的不是他們退去,而是他們再也不來。隻要將戰期拖延至來年的春天,待汛期一來,雲河水漲,斬斷西苗的退路,便可讓西苗地界徹底戰敗,然後臣服於我朝。如果失去了這次機會,赫炎蒼弘必定會從這場戰爭中吸取教訓。到時,同樣的戰場,同樣的中州大地,將無法再阻擋他的攻勢。臣在有生之年,恐怕再也無法抵擋他的來犯。這場戰,是唯一打敗他的機會。”
“可是皇叔說,就算有一天,戰局到了他也必須披甲上陣的那天。也不能讓國師離開京城去迎戰赫炎蒼弘。”
“哦?為什麼呢?”
“因為他說。國師的心中其實是最不想打這場戰的。”
“嗯……”夏輕塵一怔。萬沒有想到這種話會從皌連景焰口中說出。他說這番話時,是怨恨,還是體諒?
“國師,你別離開朕好嗎?你和皇叔都是對朕最好的人”榮珍眼中流露出孩子的乞求“如果真到了皇族挺身而出的那天,朕會禦駕親征,依從‘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的’祖訓,保護你和皇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