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事比預期中拖延得更長,皌連景焰本以為在寒冬過後的這個春天裏,就能夠消滅西苗地界,凱旋而去。但赫炎蒼弘和西苗軍隊鎖表現出的頑強耐力卻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赫炎蒼弘獨領一隊人馬,掩護大軍撤回。輪戰之下,皌連景焰手下將領,也如夏輕塵的部將一般,一個接一個下陣,自己也屢遭重創。而赫炎蒼弘,就像是一頭不知疲倦的猛獸,連戰數月,威猛不減。
落魂口下的焦土在春季複蘇,夏季繁茂,碧綠的長草淹沒了遠方的荒城與坡地,也遮蓋了雲河。上遊流下的水源,慢慢漲滿了河道。昔日崎嶇的落魂口也漸漸沉沒在滔滔的流水之下。西苗大軍一路戰一路撤退,走了很久很久,終於退到了落最初千辛萬苦打下的關口下,尋覓尚且可用的木材,製作臨時的船筏,分批返回族地。雖知已敗,奈何心有不甘,不明白為何一夕之間,勝利會變成敗局,不明白為什麼等待多年,跨越了天障,最後依然是回到□□。難道天定的命運真的無不能改變,難道悲傷的詛咒就要世代延續?想不通,想不明,失去了期盼的日子,將來要何去何從。彷徨與絕望,寫滿每個西苗士兵的麵容。一夜,再過一夜,今夜之後的黎明,船筏就可以造好,西苗大軍就可以度過落魂口,踏上回家的路程。然而敵人就駐紮在眼可見坡地之後,隨時可能來襲。
“族長,族地運來的最後一批炸藥,已經安置在峰頂和岩壁之上了。”
“嗯,下令眾軍,壬時過半起身整隊,天亮上船。”
北方吹來的風衝散火藥的味道,赫炎蒼弘深吸一口氣,嗅著風中隱隱約約的夜合花香氣。又是一年草木再生,雲河岸邊的夜合花又開始含苞抽絲,隱隱美好的香氣,悄悄暴露在風中,勾起舊日情愛眷戀,讓他一時百感交集。在這個河邊,他曾經找回了失去的人。而他卻再次把他弄丟了,現在他才明白,原來早在當初,他丟下夏輕塵來打這場仗的時候,就已經丟棄了他的愛,注定他今生隻屬於西苗地界,屬於這個梟雄的命運。火梟的行刺讓西苗失去了最後的和談空間,他唯有繼續戰,才能為西苗贏得生存的機會。原來,有些東西,一旦失去,就不再回來。夏輕塵啊,你是不是早已明白這一切,準備好了等著這最後的來臨?
而此時,坡地的另一端,夏輕塵正坐在自己的營帳外,靜靜地聽著雲河流淌的低鳴。風吹起他身後的百花鬥篷,露出下麵華麗而厚重的鎧甲。他拄著劍,脊背挺直地坐著,低聲地咳嗽。那嗽聲,就像是蝴蝶被捂在掌中拍打翅膀的聲音,局促又沉悶。明天,將是他開戰以來第一次掛名上陣。他心裏有數,這大概就是一個終結了。
夜合花的香在風中輕揚,提醒著他將在這條曾經與阿得相逢又相愛的河上,與當初所愛的人決一死戰。昔日的溫暖化作深刻的悲傷,再一次灼痛他內心銘刻的記憶,那過去,已經被無法辨別的岔路與屏障阻隔,再也回不去了。
“你也厭倦了嗎……你也算是高齡了,打完這仗,就可以退休養老了。”夏輕塵抬起手,輕輕摸了摸站在身邊的白馬的臉,後者似乎聽得懂一樣,呼呼了兩聲,搖搖腦袋往他懷裏鑽。
“咳……別鬧……”夏輕塵胸內一陣燒心的痛,扶著馬頭眼冒金星地咳了起來。
“啊……你說,我能活著走出戰場嗎?”赫炎蒼弘留下的傷,一點一滴地在體內燃燒著他的生命,仿佛是等待著最後一刻,將彼此一同埋葬在這場戰爭之中。白馬眨眼看著他,仿佛安慰一般,勾頭到他背上輕蹭,低下脖子讓他靠在自己身上。夏輕塵靠在它身上,昏昏沉沉地半閉上眼睛。
也不知過了多久,皌連景焰輕輕走了過來。他一身的戎裝,長刀穩穩地係在腰間,接連數月的征戰,讓他原本紅潤的臉,變得消瘦硬朗了起來。他站在夏輕塵麵前,威風凜凜、意氣勃發。
“全軍已經整隊完畢,你該上馬發令了。”
“他呢?”
“我覺得這場戰結束之前,他不想單獨麵對你。因為我們將一同上陣,聯手誅殺赫炎蒼弘。”戰爭真是一種奇怪的東西,有時也會讓原本不和的人變得團結,就像現在,誰會料到當初有生死大仇的兩人,會有並肩作戰的一天“怎麼?很訝異嗎我與他之間達成了共識嗎?還是疑心我趁機殺他?”
“你真能放下舊怨?”
“皇兄已死,我沒必要再殺他第二次,那樣沒有意義。對我來說,對手永遠隻有一個,就是你。終有一天我會超越你,成為最出眾的人。”皌連景焰對他伸出一隻手“上馬吧,我會讓你親看看著赫炎蒼弘死在我的刀下,以證明你無法為師門報仇的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