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希忠眼中露出一絲笑意,這個小子,果然不失赤子之心。
他歎息道:“老夫位極人臣,是勳親武臣班首,京營駐軍皆歸老夫統馭,一生代天子祭祀天地都有三十九回了,賞賜不計其數。你說,我有什麼事叫你小子去做?”
惟功聞言汗顏,呐呐道:“實在想不出來。”
“這個我們先不談,我來問你,你是不是給張惟賢挖了個坑?”
“啊?”
惟功感覺有天雷滾滾而過,震的自己說不出話來。
看到他的模樣,朱希忠微笑道:“你小子一定天天看邸抄,不象一般的勳貴子弟,走馬章台,鬥雞玩狗,除了酒色征逐,別的事根本懶得理會。張叔大現在已經發動清丈之事,丈了田就是限製勳貴,消除優免,勳貴及文武官員士紳都要納糧當差,再用條鞭法消除苛捐雜稅,杜絕地方上那些齷齪官兒發財的門路……張叔大這兩年,從考成法入手,先清理地方欠稅,收上夠度支十年的糧食來,手中有糧,心裏不慌,再趕走高大胡子和徐閣老的殘餘勢力,把人事權抓在手中。地方上用戚繼光和李成梁等輩,軍權在手,又派出得力部下巡邊,任總督,巡撫,政權在手。內閣之中,隻有一個呂調陽配合他,沒有人敢唱對台戲,就是言官科道,也沒有人敢說他什麼……他膽子很大啊。”
“托孤之臣,這樣不是理所應當麼?”
“嗬嗬,小子無知啊。連當年嚴閣老最熏灼之時,也要在內閣留一個徐階當對頭,為什麼?人主是不希望臣下能有這麼大的權力的……”朱希忠搖頭道:“聽我一言,張叔大在,秉持國政之時,你就敬他幾分,等皇上成年,或是他一死,他要倒大黴的。”
“朱爺爺是說,張相國操持大權,以人臣行帝王之事,權柄太盛,定會被清算?”
“是嘍,就是這個道理呢。當然,也不是這麼淺薄……”朱希忠沉吟道:“清丈,必定得罪勳貴和士紳官員,老夫這裏一閉眼不管事了,底下的兒子和孫子輩會怎樣,誰知道?老夫老了,管也不能管,由得他們鬧去,張叔大的清丈天下田畝和限製勳貴,得罪的人是全天下有權有勢的人,現在他一手遮天,人家沒有辦法,他若丁憂了呢?免官了呢?或是一病嗚呼死掉了呢?惟功你要記著,做官,做事,做人,這三者是很難兼顧的!”
“朱爺爺,您說的太好了。”
惟功是有五體投地之感,他雖然不算什麼曆史專家,不過張居正這樣赫赫有名的曆史人物,其人生軌跡和遭際還是真的如朱希忠所說,張居正在清丈全國田畝和一條鞭法,考成法,優免法等諸多事情上得罪的人太多,導致在他死後被群起而攻之,在他在世時,足以用威望和手腕壓服一切政敵,哪怕是皇帝也沒有辦法,除非萬曆有祖宗的雄風,能用武力把大半朝臣全部誅殺,否則就隻能用他,但人一死,就什麼都完蛋了。
從隆慶末年到萬曆十年這十餘年間,張居正所努力奮鬥出來的一切,也是被清算的幹幹淨淨,什麼都沒有留下。
財富被揮霍也罷了,種種改革的成就被摧毀才是明朝覆亡的根源,本來自明武宗後,嘉靖帝這四十年明朝一直在走下坡,種種積弊已經到了積重難返的地步,如果不是高拱和張居正大力清除積弊,加以改革,明朝恐怕連崇禎十七年都未必能撐的下去。
一個政治家最悲劇的不是被清算,而是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化為烏有……
想著張居正的遭遇,惟功也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涼之感。
好在朱希忠沒有在意,老頭子時日不多,隻能抓住重點了:“老夫對你有厚望,你練武的毅力和天賦很好,將來會是一員勇將,喜看書,不會是那種隻知道耍大刀片的莽夫,還會挖坑埋人,心智也頗佳……又是勳舊子弟,忠誠上盡可放心,再有,現在又在宮中為親從官,皇帝對你年紀差不多,將來會信你,用你的。”
惟功微微苦笑……被這老頭一分析,自己好象也是一個難得的人才呢。隻不過這個人才,現在還真的是一無所有。
“老夫會上奏折,臨終遺疏密揭,會保舉你,請朝廷將來大用你的。”
“朱爺爺厚愛,小子實在不敢當……”
“老夫要你做的,就是重新整理京營!”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