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六萬餘頃……”
“太原巡撫辛應乾奏,清理隱田餘田十一萬頃,核實不應優免人丁三萬餘丁……”
“浙江巡撫奏……”
張居正遞過來的,原本來是一份全天下各省巡撫奏上的優免人丁清查人口總數,減免徭役總數,增收總數,清地總數等等。
光是一年在驛站上節省的銀兩,這一張紙上就超過了二百萬兩之多。
而徭役製度的改革,除了將很多人身賦役攤折在了地畝上之外,還把很多不合理的徭役給免除了,比如衙門裏的吹手,轎夫,解送田糧之差,伐薪,修路,搬運,以前衙門裏的廚子都是免費征用,給地方上的百姓帶來了很多額外的負擔,從張居正主持改革之後,到萬曆九年這一年為止,所有的不合理的這些力役,全部免除,改為僉募製度。
也就是說,官府要用廚子,轎夫,搬運工,柴夫等等,均需花銀子雇傭募用,而不是大筆一揮,輪流攤派給地方裏甲,而裏甲又會借著僉派力役時,加倍騷亂地方,賄賂者年年免僉,窮苦者從年頭到年尾,均派給不斷的苦役在身上。
一律免除之後,僅在這一層上,天下百姓,受益者不知凡幾,光是這一條政策,實在是惠及萬民。
“元輔……”
宋堯愈有些說不出話來,其實這些施政措施,遠在近二十年前他們相識之時,張居正就有這樣雄心勃勃的計劃了。
與一般混日子的翰林官員不同,與那些熬資格隻想升官發財的官員不同,張居正的眼眸深處,始終有一團火焰在燃燒著!
“長於謀國,短於謀身!”
不知道為什麼,在此時此刻,宋堯愈腦海之中,隻是響著張惟功在平時閑談時對張居正的評價。
眼前這麼一個偉人,確實也隻有自己的那位年輕的新東主,可以評價的如此精準正確!
若論謀國之深,利國利民,放眼當今天下,除了眼前這位元輔之外,還有何人?
惟功也是十分感慨,他是知道曆史走向的人,當然也是明白,張居正的十年改革給奄奄一息的明朝注入了一劑強心針,在他主政的十餘年間,堪稱民富國強。
萬曆三大征耗費了千萬以上的白銀和無法計數的物資,都是有賴於張居正執政時打下來的物質基礎。
在萬曆統治中晚期,張居正所創造的一切終於煙消雲散,兵變和民變劇烈,努兒哈赤的建州部落興起,明廷卻再也無力組織真正的討伐戰事,因為從九邊到遼鎮的大規模的調動,從遼東出發攻擊建州部落的後勤保障,兩者都是當時的明朝財政無力負擔的。
對建州部的戰事,從一開始就打成了添油戰,明軍從未彙集起真正強有力的力量,國家財政根本無力負擔能決定性的一戰定勝負的真正的四十七萬人規模的遠征!
明朝的財政困境,始於地權分散和小政府思想設計出來的財政製度,張居正的改革根本沒有觸及到根本製度,隻是在原有框架內修補,他的成就最高時也沒有達到洪武和永樂年間的水準,沒有控製比洪武和永樂年間更多的土地和人力,他的成功更多的是個人的付出,而不是製度上的變革,所以他隻能攬權結黨來推行改革,這當然給了皇帝很不好的觀感,還有政敵們紮實的攻擊理由,從這一點來說,張居正連在他幾百年前的王安石都遠遠不如。
……俱往矣。
惟功很明確的知道,在這一刻,他和張居正之間的一切都結束了。
從萬曆五年到萬曆八年,近四年間,他在張居正處學到了不少東西……怎麼協調自己和部下之間的關係,怎麼能叫他們畏威而懷德,怎麼從容不迫的將事物分的條理分明,永遠能抓住最重要的核心事務……
有一些東西,純粹是出於天賦,在張居正身邊,惟功得到了太多值得學習的東西了。
他的武學是由吳惟賢啟蒙,俞大猷和馬芳等人推了一把,使他踏入了宗師殿堂。而在經商上,更多的是靠自己的領悟和後世的經驗,在人事上,政治上,張居正是他不折不扣的老師。
“元輔,末將就要遠赴遼東,不知道元輔還有沒有什麼垂示?”
臨行之前,惟功動了一些感情,向張居正詢問著。
“遼鎮之事,老夫能囑咐你的就是收斂一些脾氣,你現在不論是名望,功勞,都是常人一生未必能得到,往下去,不妨韜光養晦,過幾年太平日子,你那個順字行,多用些心思在上頭也好。”張居正深深看了惟功一眼,想到張簡修也要去遼鎮,放了一個讚畫參將,說起來簡直就是和張惟功去混日子,兒子大了由不得爹,他也沒辦法,有些話又不能說的太直白……朝廷奈何不得李家和李家的幾千精銳家丁,遼事再怎麼胡鬧,李成梁都穩如泰山,連張學顏這種文官大佬都能被李家擠走,戚繼光脾氣雖大,也就是敢在禮儀上鬧一鬧,不願跪巡撫兵備,但在張居正的勸說下,也就能委屈求全,李家卻是不哼不哈的擠走巡撫一級的重臣,這個能量連張居正也深為忌憚,但李成梁再不爭氣,再桀驁不馴,遼東又離他不得,現在從大局計,張惟功吃虧是吃定了,隻盼這小子能認識到這一點,不要仗著自己未來國公的身份,在遼東與人爭鬥,到時候吃了大虧,也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