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功的書信送到京城不久,朝廷中樞便是一場風波平地而起。
先是外圍的一些禦史風聞奏事,將遼陽打勝的消息放了出去。
接下來便是張黨核心出手,梅國楨,張維新等都察院的禦史先後出手,接著便是李甲和杜禮這樣的六部中任職的官職上奏,然後是呂紳這樣的重量級大佬出手,最終連石星也是上疏表示皇帝處置遼陽有些倉促,不妨看看捷報傳來,再重新有所決斷。
用石星的話來說,便是前方將士浴血奮戰,敗了朝廷追責大家都沒有什麼可說的,如果遼陽真的大勝傳捷,而錦衣衛卻在遼陽等著拿人,這未免大傷前方將士之心,實在不是妥當的做法。
石星在朝中向來是以兢兢業業做事的老好人著稱,隻有張黨核心知道他其實心向遼陽,別的人,知道內情的還真是不多。畢竟,石星平時不問外事,隻和鄒元標這樣的清流大臣來往甚密,自身操守亦佳,這一件事,石星的奏章傳出來之後,哪怕是對遼陽心懷成見的人,也不能說是完全的沒有道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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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鯨,你這廝當真該死,弄到外朝烏煙瘴氣,甚至誹謗朕躬!”
萬曆坐在宮中的戲台上,胖胖的身子整個陷在椅子之中,白皙的圓臉氣的通紅,一個頭戴三山帽,手持銅拂塵的太監被他罵的跪在地下,不敢抬頭,聽得皇帝痛罵,隻是不停的嗑頭請罪,將地上的大方金磚,嗑的咚咚直響。
宮中的地麵鋪設的金磚都是蘇州府製造,這二百多年向來是這樣的傳統,金磚又硬又滑,看著堂皇氣派,也易於清潔,不至於叫皇帝身處汙穢雜亂之中,這樣的方磚,皇帝也知道是頗為堅硬的,見張鯨嗑頭嗑的咚咚直響,萬曆一時便心軟下來。
他倒是不知道,張鯨跪下來的地方,金磚底下被挖空了,輕輕一碰,便是咚咚直響。
“起來罷,你這狗才!”
萬曆恨恨的又罵一句,這才叫涕淚交加的張鯨起身。
這是他的親信心腹太監,罵歸罵,萬曆倒還真沒有處置張鯨的打算。
打從萬曆十一年,張鯨先掌禦馬監,替皇帝掌握兵權,後來進司禮監接了張誠的班,成為提督東廠太監,張誠則已經是司禮監掌印太監,正式成為大明王朝的第一權監。
這些親信太監,是萬曆被馮保和張居正聯手壓迫時期跟隨他的心腹,外朝那些臣子哪裏能懂得這些太監在萬曆心裏的地位?
在皇帝心裏,張誠幾個不僅是親信,心腹,靠的住的幫手,甚至是家人,朋友,惟一可以直言不諱傾述心事的夥伴。
“奴婢謝過皇爺。”
張鯨還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他這一次惹的麻煩其實真的不小,去年他被彈劾,他的黨羽鴻臚序班刑尚智和錦衣衛都督劉守有被禦史彈劾貪髒枉法,一堆禦史,不論黨派,一起跳出來彈劾這兩人,刑尚智吃相難看,劉守有從錦衣衛被擠出來,隻有一個都督的名義在身上,投了張鯨與刑尚智一起撈錢,這兩人屬於兩個倒黴蛋,貪汙之外還有幾條確切的罪名,禦史蜂擁而上,張鯨一時回護不得,刑尚智被判了斬,劉守有也回家啃老米飯去了,這樣處置張鯨看來已經夠委屈了,誰知道文官方麵居然不肯放過他,禦史馬象乾彈劾張鯨,萬曆在十分不耐煩和憤怒之下,下令將馬象乾逮捕關押,後來是王錫爵和申時行先後出手,馬象乾平安無事,不過張鯨也勉強過關。
但文官畢竟不肯放過他,真真是前仆後繼,吏部給事中李沂在日前悍然上疏,直言張鯨罪惡在馮保之上,馮保去職,張鯨平安無事,還在皇帝身邊伺候,這是何道理?坊間傳言,張鯨是給皇帝獻金才保住地位,李沂置問萬曆,這情況是否屬實?
這奏疏,在乾隆年間,不僅禦史本人死定了,家人也多半陪斬,女人孩子也得軍流,在萬曆年間,李沂惹怒萬曆的下場是被打了六十仗,革職為民。
打人的命令雖然下達,但萬曆餘怒未消,把張鯨叫了過來,好一通臭罵。
太監雖然是親信,但也不能總是給自己找麻煩不是?萬曆是一個怕麻煩的人,和他祖父嘉靖一樣,和老祖宗文藝青年成化皇帝也是一樣,喜靜,不喜麻煩,不欲多事。
不過罵歸罵,自己人還是要疼的,這邊罵張鯨,在午門負責監刑的是張誠,張誠張鯨二人交情十分莫逆,由張誠去監刑,那個李沂討不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