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萬曆搖頭道:“此輩沽名買直,巴不得受杖之後在彼輩中聲名鵲起,哪裏會棄官逃走,再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能跑到哪去?”
“那用廷杖打他,不是便宜了這廝?”
“是以此次派得力太監去監刑,務要將這廝在午門外杖斃,不得留下性命。”
“是,此事奴婢一定好生去辦,請皇爺放心。”
萬曆決心將黃大成杖斃,心頭一口惡氣去了不少,不過還是叫人取了紙筆過來,親筆寫下詔書,諭令申時行和內閣各人向外朝解釋自己的決心,同時申明,皇太子還未滿十歲,自己身體尚好,一時半會並無冊立之意,總得三五年之後,皇太子講書稍有小成,年歲漸長,那時候再行冊立之事不遲。
有了黃大成擅自請立被重責的機會,萬曆自覺可以對內廷和外朝兩方麵搪塞過去,處理完了此事之後,心頭也是一陣輕鬆。
此時一個禦前牌子走上前來,輕聲道:“皇爺,皇後往乾清宮來了。”
“著人在宮門前擋住她,就說朕身體不適,已經臥床了。”
萬曆吩咐一句,猶豫了一下,又道:“鄭貴妃來了,也是一樣辦理。”
“是,奴婢明白。”
因為皇太子一事,萬曆不僅對皇後有厭憎之心,對鄭氏更有深切的愧疚之意。從理智上,他知道皇太子必定得是嫡長子,隻要他在皇帝之位上,隻要這個國家還得講天理宗法,這個皇位必定得屬於朱常洛,這是萬曆本人也沒有辦法改變的事實。而從感情上來說,他更喜愛鄭氏,也頗喜愛經常侍立在自己身旁的鄭氏所出的子女,所謂愛烏及烏,這也是人之常情。隻是此時他確定了以長哥兒為皇太子,雖然將時間拖了下來,但此事已經不可更易,從感情上來說,萬曆對鄭氏和朱常洵都有著深切的愧疚感,加上時機不對,他也隻能將鄭氏一並拒之門外了。
“將來總會替皇兒尋一個大城,多給金銀土地,叫他多享一些福罷了。”吩咐完之後,萬曆也隻能這般意興闌珊的想著。
……
……
宮中派人到內閣時,可巧申時行不在。
事出有因,前幾年萬曆已經替自己挑好了陵寢所在,開始興大工修築自己的皇陵,雖然他當時才二十出頭,不過已經開始計較自己的身後事了。
人胖,不良於行,氣喘,嗜酒,氣性不好,後世有人說這是文官們編造萬曆的謠言,但這些身體上的不適症狀都是萬曆身上確實有的情形,從後世發掘定陵的結果來看,萬曆的腿骨確有磨擦損傷,加上肥胖的記錄,嗜酒和酒後打人都確有其事,並不是胡編亂造。
因為身體的種種不適,加上明朝皇帝普遍的不長壽……二祖之後,仁宗早逝,宣宗更早,英宗、憲宗、孝宗,武宗,普遍都是三四十歲年紀就撒手而去,隻有朱元璋朱棣爺倆活的算長久,嘉靖也活到花甲之年,對普通百姓來說這歲數算活的可以,對士大夫來說就不算什麼了,除非身患惡疾,一般的士大夫好歹能活個七十以上,皇帝的壽數平均算下來也就是和最貧苦的農民差不多,從這一點來說,萬曆早早替自己準備陵寢也就可以理解了。
帝宮不可馬虎,是一項大宮,內閣親自抓,工部大佬領頭上陣,勘測壽山,開挖地宮,建明堂享殿,任何一個細節也不敢馬虎,不料在前幾年李植等人攻擊地宮滲水,這對帝陵工程來說是第一等的疏忽,萬曆多次派人去查看,最終發覺帝宮並未滲水,有心把李植幾個留著當打手的天子也是勃然大怒,李植等人最終倒黴被貶,也是與此事有關。
這件事是第一等大事,這幾年工程進展還算順利,不料前幾日又有人說地宮可能有幾處滲水,當然並沒有確定,隻是存疑。
隻要存疑,申時行就不敢怠慢,這幾日每日起早到內閣看看公事,接下來就出城去看,總要確實了地宮安全,並無滲水之事,與帝陵大工相關的各色人等,才能真正放下心來。
這般大事,閣老亦不敢怠慢,其餘公務,隻能緩緩再說。
首輔不在,次輔王家屏看看宮中傳出來的皇帝手詔,沉吟片刻,便是一臉決然的道:“此事我等要爭,諸公怎麼看?”
各閣臣在內閣俱有自己的公事房,不過遇到公事會議和一起批本時還是按座次在大殿之中齊坐,王家屏一開口就是定論,王錫爵緊跟著道:“黃大成上奏雖有一些孟浪之處,然一腔忠君報國之心不可忽視,對他施以廷杖,豈不是寒了仁人誌士的心?我等為殿閣大學士,實為天子親臣,協理政務,溝通內廷和外朝,如果事事依循皇上之意施為,我等與司禮監的太監有什麼區分?縱不能調和陰陽為真宰相,亦總不能與閹宦齊平,此事我等當然要上疏立爭,替黃大成免去廷杖之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