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太陽躲在雲層裏不願出來,天陰陰的卻又不失溫暖,有點小風吹得樹枝亂晃趕走了休憩的鳥。
窗幔也被吹起,跟著吹醒了床上睡不安穩的人。
周相易從雜亂的夢中脫離出來後有一小段時間,眼前是一個小小的窗子,周圍很黑,唯一一點點光從那裏透進來,但很快夢就碎了。
“唔……”周相易揉了揉額角,隻覺頭疼得厲害,閉眼又躺了會才起身,一些七七八八的東西順著就滾落到地上去了。
周相易低頭一看,見著了一懷抱的物件。
一個個,都分外熟悉。
“這些東西……”周相易有些發懵的撒開東西坐起來,垂眸看著散落一床的物品,半晌,揚聲喊道,“蕭離,進來。”
“是。”一聲回應後,蕭離推門而入,規矩的走到周相易麵前,行禮,“見過三公子。”
“嗯。”周相易應聲,目光移到蕭離身上,語氣平淡的問,“昨天,玨王殿下來過?”
“回三公子,是。”
“這些……”周相易指了指床上的東西,微蹙眉,“也是他塞的?”
“應當是。”蕭離拱手道,“昨夜公子醉在靈堂,被玨王殿下帶回後一直睡不安穩,殿下就去把東西從靈堂拿過來了。”
周相易蹙起的眉緩緩舒開,輕輕應了一聲,思緒突然飄遠,過了很久才又問,“殿下回去了?”
“天亮前走的。”蕭離回。“翻牆,和來時一樣。”
周相易的嘴角,幾不可聞的抽動了幾下。他赤腳走到窗邊,風眷戀的卷起他的發尾,蕭離的目光被飛揚的衣角吸引,轉而聽見他說。“蕭離,召集所有下人去前廳。”
“豔陽天,真的,不喜歡。”
……
蕭離的動作很快,在周相易慢悠悠從貴易居走過來時,府裏的丫鬟小廝,粗使仆役已經規矩的在院子裏站好了。
他們低垂著頭,站在那裏,連小聲交談都沒有。
周相易在謝絕蕭離搬來的太師椅,輕撩衣袍在台階上坐下,垂著眼眸,兩隻手隨意的搭在膝蓋上,薄唇輕抿著,他在想,他的二哥,周相韞,從前那副八風不動又掌握全局的模樣。
暗地裏將那些技巧套到自己身上來。
思及此,他露出一個淡笑來,不緊不慢的掃了一圈人群,視線落在空蕩的沒人的虛空,淡聲道,“蕭離,人都到齊了?”
“回三公子,齊了。”
“嗯。”周相易換了個更舒適的姿勢,又回到沉默。
蕭離偷瞥了他一眼,沒有詢問,隻安靜的往周相易身後一站,如鬆如塔,堅韌挺拔。
很長一段時間,偌大的院子裏隻有寂靜。
“蕭離。”周相易側身撐著額頭,手中把玩著白色衣帶,頭也不抬的下達命令。“把府中奴仆的賣身契都拿來。”
“是。”
蕭離接了命令去了,很快捧著幾個木匣子回來,半跪在周相易身邊,手中捧著匣子。
“三公子,都在這兒了。”
周相易沒有應聲,緩緩伸手搭在漆黑的木匣子上,曲指尖敲了敲,“各位,抬頭,看我。”
周相易亮亮的眼眸,與下方幾十雙眼睛對上又偏開,緩緩站起,他走向他們幾步,又停住腳步。
“三公子,”一位啄粗布衣卻健壯的老者問,“容我失禮一問,您需要我們做什麼?”
“離開。”周相易看向他,“我需要你們離開。”
“離開這裏,離開將軍府。”
“三公子!”那老者慌忙跪下,“我不願離開這裏,我不願走。”
“羨阿叔,”周相易走向他,伸手將他拉起,輕輕拂去衣角站上的灰塵,說道,“您與我阿爹一同經曆過戰場的廝殺,一起經曆成功失敗,見過花開也看過花敗。”
“我是將軍府裏最不成器的孩子,我沒有大哥那樣的英勇無畏,沒有二哥那樣的足智多謀。十七年來,我受將軍府庇佑實際卻不能給將軍府帶來任何有益的東西。”
“所以你們得走,”周相易的臉上爬上淺淡的乖巧的笑意,“我知你們近一半是戰場上下來的老將,不怕死,但失了父兄庇護的將軍府,是風雨飄搖裏的孤舟。”
“我是不甘的。”周相易拉住那老者的手,握緊,用了很大的力氣,“我很不甘心,所以我要去拚些今後,但我不能連累你們。”
“聖上都說稚子無辜,何況你們還和將軍府隻是主仆關係。”
“三公子……”
隨著風過,院子裏跪倒一片。
“賣身契在那,你們願走願留我不強求,隻有一點,不論你們是離開還是留下,如若遇見咒罵我父兄的人,我希望你們不要衝動的去爭辯。”
“真相總會大白,我要你們記住那些人的臉,記住他們惡心的嘴臉,在一切明了之際,千百倍的找他們討還回來。”
“將軍府,”周相易轉身,背對他們走進靈堂,“幸有你們而井井有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