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8章(1 / 3)

穆然絮叨著,又舉了幾家例子,恨不得化身劉媽媽。

眼見馬上就要到雲林村,他終於收尾:“這一切均是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你且……再好生想想。莫要為一時之利,走到那覆水難收的境地。”

說完他抬頭望天,等了許久,隻聽到一聲低微的抽泣。

宜悠聽他字字句句,無不印證了前世境遇。想起前世短暫的幾次見麵,最後一次他那欲言又止的神色,定是要說這一番話。

若是他當時說出來,若是她能聽進去,是不是一切都會不同?

不,當初她被程氏耳提麵命五年,又正是風風火火的年紀,早就被富貴迷住了心竅。即便聽了,她隻當他另有心思,而後一頭紮下去,不撞南牆不回頭。

“我敢指天發誓,對你所說這番話卻是未有絲毫欺瞞。你且莫哭,靜下來好生想想……”

又過一會,他鼻尖開始冒汗:“你怎麼還在哭……是不是我話重了。若是不愛聽,當耳旁風便好……”

宜悠聽他這般好性的來哄,淚水更是忍不住。她恨自己那般糊塗,也怨他當初為何不說出來。

也許,也許她就真聽進去了啊。

穆然下馬,走到她麵前,見她哭得跟花貓似的。雖不如那些美人梨花帶雨般的美,但這份真實卻分外能揪動他的心。

他素來嘴拙,雖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但翻過來複過去也隻那幾句勸人的話。

“都怪我,你萬莫要哭。”

宜悠傷心雖不全與穆然有關,可多數卻因他而起。如今他在跟前直晃悠,略顯憨厚的勸慰聲聲入耳,直順著靜脈往她心窩子裏鑽,竟是攪得她更加難過。

“你先……嗚嗚……離開,別在我跟前閃。”

果然話太重惹她著惱,穆然引馬上前,韁繩係在村頭那棵歪脖子柳樹上。又從懷中掏出一方稍皺巴的帕子,展平後遞到她跟前。

“我就在後麵……”

“酷周開。”

聽她含混不清的嗓音中隱藏的厭煩,穆然將帕子別在馬鞍上,退到另一棵柳樹後。

柳樹長得快,雖才幾十年頭,確已是兩人合抱之粗,恰好掩住他高大的身形。探出頭,他偷窺著馬上那抹纖細的身影。

高峻的馬匹顯得她身形越發小巧,長發束在身後,發梢將纖腰整個掩蓋住。雖隻著一身簡單的藍布長袍,但顏色卻襯得她露出的那一小便脖頸更加白皙。

越是看久了,竟越發移不開眼。

躲在柳樹後,他貪婪的瞧著。漸漸他看入了迷,柳樹下皆是已收獲的麥田,蒼茫的原野間隻餘兩人,他竟生出一種地老天荒之感。

宜悠這邊卻是漸漸哭累,瞧一圈四下無人。栓久的馬兒有些不耐,打鼾揚起前蹄,一個不穩她身子往後仰。

“穆然!”

略顯驚慌的聲音傳來,穆然已眼疾手快的一步上前。單手抓住韁繩,剩餘一隻手托住他的腰。遠看隻覺纖細,一入手他卻體會的更加真切。

莫怪文人皆愛楊柳纖腰,姑娘家腰肢雖不是詩文中那誇張的盈盈不得一握,但他單手竟能握住小半。秋裳並不厚重,布料下柔若無骨的觸感,讓他舍不得移開分毫。

“我在這,你要不要下來?”

宜悠點點頭,此處並無條凳,她隻得撐著穆然的大掌,借力安然躍地。

腳踏實地,再看麵前之人相貌,方才情緒又稍稍回籠。

穆然看她這樣確是極了:“你若不愛聽,便當我是在胡言亂語。”

他這幅老實的模樣,雖絲毫不帶俊俏,卻更讓宜悠安心。女人的直覺告訴她,麵前男人對她有著與眾不同的包容。

膽子大起來,她抹一把眼淚,怨恨不經大腦湧出來:“都怪你,你為什麼不早點說,如果你能說出來,我也就不用受那些罪!”

穆然手掌間還殘留那柔軟滑膩的觸感,聽她話語中的懊悔和怨恨,一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宜悠受過罪?昨日她黑眼圈那般重,莫非知州大人真已折騰於她?

“為什麼?”

雖性子已改不少,但宜悠秉性中還是帶著那一絲嬌氣。見他木呆呆的,她更是氣勢全開。

“即便我不想聽,這麼大的事你也要說出來。你不說,我怎麼會知道,怎麼會往那邊去想?不管我聽不聽,你都要說一說不是!”

穆然隻點頭,見她如此傷心,且雙腿並不攏的發抖,他更是確信自己猜測。心中說不失望那是假的,更多的卻是憐惜。

若是三日前他聽廖兄命令,破了宵禁入城,便會攔下知州大人。那般宜悠也不會在懵懂中被糟蹋,她也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哀痛。如今她已委身於人,再入府怕是更沒地位,日子更是艱難。

昨夜才想著有官身定能護下她,今日事情已隱隱超出他的控製,一時間他竟是又心灰一層。

“都怪我,你莫要哭。”

宜悠捶向他胸膛,穆然受著她那粉拳,紋絲不動的繼續勸。

被馬一驚又體力發泄,她總算冷靜下來。低眉就見自己拳頭正粘在對麵胸膛上,驀然間剛才的記憶全部複蘇。

她竟然在他麵前哭了那麼久……

更重要的是,此事又怪不得穆然,他癖性好容忍是一回事,她無理取鬧可是另外一回事。

“我……”

對對手指,眼角餘光瞟見一方帕子,她忙揪過來擦擦淚。入鼻一股女兒香,她手腕頓頓,若無其事的擦完。原來穆然此次上京,不僅得了官身,更有體貼他的女子。

幸福近在眼前,她心心念念的前世虧欠,也終於可以放下。日後她隻需偶爾關心新婦是否苛待穆宇便好。

“方才是我失態,穆大哥所言甚是,我定會好生斟酌。”

見她雖應下,但神色仍有異樣,穆然更是確認心中所想。

“宜悠,你若是覺得為難,可來尋我。”

不論你是否完璧,我定會八抬大轎迎娶進門,好生待你。

闔動嘴唇,默默的舔一下,後麵這話他最終還是未說出口。大越又不是前朝那般看重貞節,宜悠便是破身,想娶她的兒郎也會從街頭排到巷尾。

他這般,又算得上什麼?

“恩,我這般拜訪沈家卻是不妥。那頭有溪水,我去洗把臉。”

捏著帕子她走過去,溪水清澈,倒映出她紅腫的眼。

“這般醜,定比不上那帕子主人。”

恨恨的將帕子浸在水中,她又撈出來,聞著沒了香味,她頗為滿意的點頭。瀝幹水,見帕子有些皺巴,她生起一抹不安。這等隨身攜帶之物,穆然定是極為珍愛。

待到回到馬邊,她神色便有些惴惴的。

“穆大哥,還你。”

穆然盯著那雙白嫩的小手,接過來也顧不得濕,便踹入懷中。

“時候不早,咱們走吧。”

見他緊繃著臉卻沒生氣,宜悠心如打翻了五味瓶。眼見雲林村近在眼前,她忙屏退心思。沈福海已死,今日怕有一場硬仗要打。

雖已脫離宗族,宜悠卻是常回雲林村。

沈家雖有老太太、程氏等惹人生厭之人,但也有如二叔公、二叔奶奶這等親切之輩。這座村莊,在帶給她痛苦的同時,又承載了她人生頭十五年最無憂無慮的時光。

故土難離便是如是,如今她離得近,更是常回來看看。聯絡感情同時,她也順帶取一些白石回去做包子用。

“二叔公,我來看你了。”

她也沒空手,而是順手包了自家做的包子。騎馬回來所用時間短,此刻包子還帶著熱乎勁。

“二丫來啦,你二叔公一早就跟你大伯出去,丈量山腳下那片地。”

“那地怎麼還沒收回來?”

二叔奶奶招呼兩人進來,給穆然端一碗水,開始碎碎念。

“當年雖是咱們沈家吃虧,可隔這麼近,也不好逼得程家太過。程家人在田裏種著麥子,總得等他們收完,再做打算。”

宜悠點頭:“這也是二叔公仁厚,要換做別人,那麼大一片田被人騙取幾十年。不說索要田裏出的糧食,這一季莊稼肯定也不能囫圇的給。”

二叔奶奶笑得慈祥:“咱們又不是吃不上飯,也犯不著整天計較那些。前些年打仗,那片都拋荒了。程家種這些年,也給弄成熟田,咱們享現成的就行。”

“那倒是,我今天來是給你們道喜的。英姐呢,出來吃肉包子。”

二叔奶奶忙朝她噓一聲:“我好不容易才哄好她,你聽一來她就紅了眼,現在叫來老大家的看著呢。”

宜悠指指穆然:“我何嚐不知道,表妹把我恨上了。不過這回確實是好消息,福愛姑姑她沒死。我也是今早剛知道,這不趕緊來告訴你們。”

“真的?”

穆然掏出文書,將在沈家說的話重複一遍。

二叔奶奶聽完後忙合掌朝越京方向拜去:“太後她老人家,真是那觀世音娘娘轉世,一定會長命百歲。”

拜完她朝房內吆喝:“老大家的,還不快帶英姐出來,她娘沒死。”

撲通一聲,房內跑出一個半大孩子。一身半新的袍子,樣貌與沈福愛有五分相,餘下五分卻多一絲圓潤,正是程英。

“我娘沒死?”

英姐見是她來,忙揚起下巴,神色雖倨傲,但忍不住朝文書瞟的眼神還是透露了她的急切。

二叔奶奶拍她一下:“還不快謝謝你二丫姐,要不是她托人照顧,你娘指不定什麼樣。”

“我才不信,我娘人呢,她在哪?”

穆然將文書遞過去,見她不識字,便一字一句的念給她聽。

“如今她在西北,那邊雖然聽著荒涼,但每個人分到的田地多。如果踏踏實實,辛苦些定能豐衣足食。你娘如今年歲不算大,等幾年京中若有吉事,許能再蒙大赦,到時她便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