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紙朝廷升遷旨意,卻讓宜悠喜憂參半。雖然穆然也在安慰,理藩院遠在越京,陳家根基也在越京。但她有著前世的記憶,深知陳家能量有多大。
就拿一件小事來說,陳德仁書房擺著一件兩尺長的紅珊瑚擺件。此紅珊瑚乃是南洋島國進貢,一般為皇家所有。前輩子情到濃時,陳德仁曾對她炫耀,那珊瑚擺件怕是連京中幾位長公主和王爺都沒有。
大越長公主皆為先帝之女,年長的幾位生於末世,隨著先帝戎馬半生,上馬領兵打仗不輸男兒,開國後幾人各自領千戶食邑。先帝大行,今上忙不迭的將幾位公主升格為長公主,並再次加封食邑千戶。至於那幾位王爺,當年更是親自領兵打仗,如今他們各自地位,比之長公主有過之而無不及。
就是這般,珊瑚擺件依舊出現在陳德仁這一陳家嫡支次子府裏。由此京中陳、王、常等家族權勢之大可見一斑。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廖將軍當年曾有此言。雖宦海沉浮,但如今他還不是很好?”
宜悠滿是不讚同:“這近十年,廖將軍過得何種日子,夫君應當略知一二。廖將軍戰功顯赫,在大越早已如參天大樹般屹立。而我等則如樹蔭下的雜草,輕輕一碰便可鏟除。”
穆然心有戚戚然,可他卻知此刻他更得有個主心骨。
“該來的總會來,到時自有為夫在前擋著。如今咱們當做之事,便是恭賀縣丞大人高升。”
宜悠本不是固執之人,這會她也明白過來。強龍壓不過地頭蛇,而縣丞大人便是那地頭蛇,若與他處好關係,到時互相照付自可高枕無憂。
“那是自然,我準備將剩餘所有帕子都帶過去。”
當日李氏繡了十二方,被她送出去兩方,家中女眷各留一方,如今還剩六方,分別是梅蘭竹菊以及一對鴛鴦帕子。
“娘的一片心意,還是留著好。當日我自京城歸來,廖將軍曾贈兩壇百年陳釀,依我看不若用那個。”
宜悠感激於他的心思,不過還是搖搖頭:“再加上夫君這陳釀,年禮也算是妥帖。”
穆然應下,卻是記住日後若是升官,定要給小媳婦找更好看的帕子補上。
日頭高升,端陽將馬車停在縣衙門口。還沒等宜悠走進正房,便聽到裏麵人聲鼎沸。
雲縣官吏並不多,可也著實不少,如今聚在一處,滿麵笑容的恭維著章氏。
“穆夫人來了。”
宜悠走進來,就見章氏拍拍右邊位置:“過來坐。”
她與巧姐並排坐在上首,望著下麵雍容華貴的各位夫人。滿屋子除卻她與巧姐,最年輕的便是章氏。婦人間言談,多是在說家中子嗣。
“睿哥明年殿試,定能金榜題名,到時夫人也是雙喜臨門。”
章氏皆笑吟吟的應下:“負責咱們書院的乃是鐵先生,有他在,雲縣這些年也出了不少俊傑。”
宜悠早已聽穆然說過,官學中另有秀才在教四書五經,但山長卻是鐵先生。鐵先生有教無類,隻要聽話肯學,資質差點他也肯收。當年春生卻是屬於另一種,他是屬於名額外,自費另行編製。
“鐵神仙才高八鬥,得虧他肯屈尊在咱們官學。說來這官學中,資質最高的便是那沈氏,聽我那孫子說他名喚春生。今年方十二,便寫得一手錦繡文章。”
宜悠認出來,此刻開口的正是另外一名主簿的夫人,巧的是她夫家也姓陳。
先前她隻以為是巧合,可成親之前巧姐卻無意中說過,這主簿先前是知州大人跟前的書童,由知州引薦入縣衙做事。
“誰都知道他是個奸細,可咱們卻奈何不得。還是我娘有法子,治得他們老老實實。”
巧姐當時這樣說的,言語中帶著些咬牙切齒的味道。而後慢慢接觸,她也知道這位主簿卻是牽製過陳縣丞幾年,那幾年想必章氏的日子不好過,所以巧姐對其印象惡劣。
“當真有此事?”
微瘦的便是鐵夫人,不同於鐵先生整日躲在府內醉心研究足不出戶,鐵夫人是個熱情的婦人。不過似乎這一家人所有智慧仿佛都集中在了鐵先生身上,鐵夫人倒是個直來直去的脾氣。
宜悠先前還有些不受頭,但接觸多了她反倒覺得這般率真的性子也著實讓人放心,所以慢慢親密起來。
此刻鐵夫人看向宜悠:“那不是你堂弟?”
主簿夫人笑吟吟的,眼中不無惡意。宜悠無奈,此次縣丞大人升遷,穆然在其中出力最大。知州在大越也算數得上的官,且縣丞大人連續五年考評優等,本就足夠引人矚目,此刻定不會有人對其不利。從越京到雲州的目光,多數便集中在了他們夫妻身上。
“那是自然,春生自幼便好學,族中也就拿出銀兩送他入官學。”
見她大大方方的承認,主簿夫人有些不可置信:“可我家中小廝說,昨日她出門采購時,曾見著你們姐弟二人間的齟齬,聽說似乎你們都受了點傷?”
說完她忙打嘴巴:“看我這張嘴,話到嘴邊怎麼都存不住,穆夫人你莫要見怪。”
若是一般人,在如此多人麵前被挑破醜事,怕早就火冒三丈。但宜悠則不然,前麵大半年沈家出了那麼多事,她哪還有一絲麵子。若她再畏畏縮縮,怕是被這些踩低捧高的給揉捏死。
她並無做錯事,自然堂堂正正。
“不過是小孩子家玩鬧,吵幾句打一架,指不定再見麵就好的穿一條褲子。”
輕描淡寫的一掃,下麵立刻有人點頭。尤其是鐵夫人,此刻她已明白過來,自己再次被人當槍使。暗道一聲可恨,明明老鐵在家時,千叮嚀萬囑咐她小心這主簿夫人,不要隨意接她的話,可她總是不由自主的忘卻。
老鐵跟著縣丞大人,穆大人是縣丞大人手下又一員大將,兩家自是親如一家。
“穆夫人這話說得對,我家那幾個小子也是吵吵鬧鬧。孩子就是那樣,不過一頓飯的功夫,他們便會和好如初。”
見宜悠衝她笑笑,鐵夫人也放心下來,她倒不是怕穆大人,而是她再笨也知道哪根大腿更粗。主簿當日能被章氏拿捏住,整個縣衙主簿之職一分為二,由兩位大人的書童分別兼任,這就足見主簿段數還不夠看的。
主簿夫人尤為不甘心:“孩子們小打小鬧,磕著碰著算不得什麼。哎,可憐那春生一張臉,原先多俊俏的書生,如今竟是紅腫中帶著疤痕。”
宜悠見她不依不饒,心裏也來了氣。她懼怕的是整個陳家,而不是這一小小書童夫人。雖說打狗也要看主人,可她總不能任由瘋狗胡亂攀咬。
“主簿夫人說到這,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本縣富貴人家,最愛於官學中為自家姑娘擇婿。春生那孩子我知道,麵貌是好得,人聰明讀書也好,沈家家業也算不得小,夫人這份愛女之心我確是明白。”
摸摸自己的婦人髻,她由衷的慶幸自己依然成婚。未婚的大姑娘,可不能張口閉口便拉郎配對。
一直看著的章氏放下茶盞:“說到這我也說樁晦氣事,昨日府中死了個丫鬟。”
旁邊吳媽媽忙趕上來:“夫人昨夜便沒歇好,不過是一奴婢罷了,依老奴看她是福薄,受不住府上這過分強的喜氣。既然如此,夫人也莫要過分自責,好生安置其家人便是。”
宜悠心中隱隱生出一份猜測,看向巧姐,見她朝主簿夫人努努嘴,一副看好戲的神情,她也坐直了身子。
“吳媽媽你說的是,四丫的弟弟便是春生,我本想賜其些銀錢。可如今仔細想著,男兒成家立業,先成家後才立業。主簿家千金今年也有十四,常言道:女大三,抱金磚,兩人倒是剛好般配。既然主簿夫人有此意,那我便成人之美。”
主簿夫人一下愣在那,吳媽媽連聲道和:“穆大人與穆夫人姻緣也由夫人見證,夫人福氣大,如今成人之美,春生與小姐定是天作之合。”
一時間恭賀聲起,眾人紛紛開始道喜。一屋子人,無人想過春生母子的意願。在他們看來,有那樣一個不光彩的爹,能娶官家千金便是祖墳冒青煙,他聽到後還不喜極而泣?
宜悠垂眸,她對春生始終存著一分忌憚。這個弟弟雖品行不正,但他樣貌白淨,且著實在讀書上有一套。若是讓他搭上主簿,進而與陳家攪在一塊,到時麻煩可就大了。
下麵人聲再次鼎沸,巧姐趴過來小聲問道:“你怎麼愁眉苦臉?”
“春生幾乎要恨死我,若他有了有力的嶽家?”
巧姐失笑:“我該說你什麼好,你真當主簿大人時諸葛臥龍在世,能得陳家青眼相加,甚至全力栽培其女婿?”
宜悠如被打通了任督二脈般,是啊,陳家看似光鮮,可嫡支、旁支再加上外麵依附的黨羽,這是何其龐大的一個集團。以這書童輕易被拿捏住的丁點本事,怕早就成了陳家棄子。一個棄子的女婿,出頭的機會能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