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山下已是千裏冰封,萬裏雪飄。穆然麵前是一望無際的馬隊,而他背後馬背上沒有馱人,而是在馬兩側掛上布袋,馱著糧食前行。
“就地紮營。”
前方傳來消息,穆然鬆一口氣。二十天前他已離開越京,這之前他曾秘見過主帥廖將軍。將軍對他和廖其廷委以重任,親自送他們來大軍左翼處,聽命於左將軍王克。
“挖一百二十個灶台。”
軍中斥候騎著馬,將前方主帥的命令傳到大軍每一處。一口灶台就是一個大坑,架上鍋後煮出的食物可供兩隊人補給。軍中全是大鍋飯,行軍在外沒法計較滋味,吃飽就行。
先前飯食尚且充足,可最近幾日,尤其是離開中軍後的十日。他們深入茫茫草原,找尋北夷殘部。茫茫雪原上,找尋那一股遊牧民族勢力無異於大海撈針。而騎兵本身攜帶的食物,卻是一****的減少。
從一開始的三百口鍋,到如今的一百二十口。所有人都隻能吃個半飽,盡管如此,半飽的日子也熬不了多久。到時在這草都被覆蓋的冬日雪原上,等待他們的隻有饑餓而死。
默默地拿兵器挖著坑,穆然眉頭卻是怎麼都鬆不開。他還沒機會給小媳婦寫家書,她身懷有孕,不知道會急成什麼樣子。
“想什麼那?”
“想著雲州,廖兄在想何事?”
“也想著雲州,王克可是個老狐狸,多餘的軍糧被他的嫡係攥在手裏,咱們帶來的人隻能每日喝稀粥。”
“主帥有命,我等也沒辦法。不過我瞧著,方才一路走來有兩匹凍死的馬,呆會趁人不注意,殺了給兄弟們吃馬肉。”
“行,分那邊點。雖然那肉又臭又硬,可吃馬肉卻是犯了軍中大忌。”
穆然點頭,他別的本事沒有,但隻有一樣:心細。廖將軍派他來左翼,左將軍將他打發到最不顯眼的後方管理軍糧,這些天下來他可是十分有數。盡管雲州這些人吃得不好,但前麵那些嫡係日子也好不到哪兒去。
伸出手掌比劃著:“死了五匹,我往上報兩匹,怎麼都得分咱們半匹,搭著剩下的三匹,夠弟兄們吃一頓好的。”
“行。”
廖其廷點頭,眉眼間也是忍不住的焦躁。傻丫頭還在等他回去提親,想他這一生,自幼喪父喪母,雖然大伯對他好,但怎麼都隔著堂兄弟們一層。盡管知道大伯無私心,但為了廖家其他人,他也得小心翼翼。
可在傻丫頭那就不必,她雖然聰明,但人卻極為坦誠。尤其當她露出小酒窩,閃動著慧黠的眼睛時,那副模樣直撓得他心裏癢癢。就是被薑家退過親又如何,他娶媳婦娶得是人,可不是那虛無縹緲的名聲。
“好好吃一頓,我總覺得今個邪門。”
穆然神色緊張起來,廖其廷雖然年輕,但其帶領的兵卒卻從未打過敗仗。並不是說他手下精兵強將多,而是因為他對戰事有著天生不同尋常的敏銳。
“那更得吃頓好的,我把後麵的幹糧發下去。”
軍中一天歇息時喝點熱湯,其餘時候都是就著水囊吃幹糧。幹糧每幾天發一次,穆然現在發放,也沒人能說出什麼來。
新幹糧加上宰殺的馬肉,廖其廷手下的嫡係好好地吃了一頓。剛準備收拾鍋往前走,前方斥候卻滿身是血的跑了過來。
“報,前方有北夷的部落。”
說完後斥候從馬上下來,後背的箭矢穿透了他的胸膛,此時他已經是沒了氣。
穆然走上前,剪下他的一縷頭發。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死在北夷的兵卒,除卻將領外均無法帶屍身回去。剪一縷頭發,也算把他的魂魄帶回大越。
“準備迎敵!”
一日的歇息頓時被打斷,剛吃飽的眾人鬥誌昂揚。穆然跨在馬上,望著遠方的風雪,心中不詳的預感越發濃烈。
如此惡劣的天氣下,連事物都看不清楚。北夷人年年生活在此地,早已習慣大雪大風,而越人卻完全不適應。這一戰,真的能打贏?
心中存著疑惑,他想著來之前信誓旦旦的話。他對小媳婦說過,一定會全須全好的回去。不缺胳膊不少腿,回去後他還繼續做縣尉。
可如今大敵當前,他真能躲在後麵袖手旁觀?
事實容不得穆然多去想,很快北夷人便殺到跟前。北夷全民皆兵,無論男女老幼紛紛上馬,平素剁羊肉的刀,便是他們手中最好的武器。
“是左賢王的部落,逮到大魚了,全數包抄!”
王克心中難掩激動,出身王家嫡支,他一直順風順水,即便不想走科舉,自幼舞刀弄槍,家裏也給他在朝廷的軍隊中找了個官職。而後多方運作,他一路高升。直到廖將軍橫空出世,以三十歲的高齡奪得武狀元,而後百戰百勝,直將他眼饞的鎮國將軍之位搶走。
如今那老匹夫已是垂垂老矣,此戰他再立功,晉封鎮國將軍便指日可待。到時不僅他榮耀,王家勢力也會晉一大截。到時宮中的妹妹和二皇子,便可超過那個小官家出身的皇後還有她的嫡長子,成為新一任皇帝。
“給我殺,一個不留!斬首級多者,便可加官進爵。”
最後一句話調動了所有兵卒的血性,刀劍無眼,他們隨軍隊前來雖是無奈之舉,但既然來了,每個人都想撈個功名回去。日後一家富貴榮華,他們後半生也舒坦。
“殺啊!”
一時間呼喊聲四起,馬蹄踩在冰雪上,揚起漫天飛雪。
廖其廷皺眉:“將軍,如此兵力太過分散。”
“我們帶來了上萬人,難不成還攻不下這部落?”
“可正麵迎敵傷亡最小。”
“這一仗必須得贏得漂亮,廖偏將你不要再多管,你且帶人,向後路包抄。”拔出刀,王克豪氣萬千:“這是軍令。”
軍令如山,廖其廷隻得回到隊中。明知道王克公報私仇,給他最難的任務,他還是得上。
“穆兄,我們走。”
穆然朝後麵的補給瞅一眼,選出了兩匹帶滿補給的馬,混在眾馬匹中間,他跟著往前麵走去。
北夷的營地防守甚為嚴密,騎兵一出現,便引來了所有人的注意。
“……”
對麵卷頭發的壯漢說著他聽不懂的語言,三人一組,推著一充滿倒刺的拒馬往這邊衝來。
“好家夥,這不是咱們大越的守城用的拒馬?”
“許是頭些年打仗時看到,他們也學了來。真難為這些人,這邊可沒有什麼森林,想必木頭都是從很遠的地方運過來。”
穆然應和著廖其廷,指揮著手下人往後退:“不可硬碰硬,得想辦法把這十多個大家夥毀了去。”
廖其廷當然也知道,其實法子很簡單,隻需要騎兵遠程射擊,擊落馬上的人,而後他們便可躲過拒馬的控製。可王克方才派人時,以後方都是老弱婦孺為由,並沒有給多少東西。
“先躲著,看看能不能穿過去。整個營地這般大,不可能全無漏洞。”
穆然點頭,邊往後退,邊找尋著可以穿過去的突破口。而後麵,北夷人步步緊逼,眼見著他離山越來越近。
北夷人發出野性的呼喊,雖然聽不到,但穆然能覺出他們昂揚的氣勢。突然間他明白過來:“廖兄,這絕不僅是一萬人。外麵出去那般多,營地防守不可能還如此固若金湯。”
廖其廷皺眉:“左右賢王合並了,這是兩個部落。軍中出了細作,我們上當了。”
“細作?”
穆然頗有深意的瞅了眼那一根根拒馬:“我們甚至連家書都未曾寫,能往外傳信的就那幾人,若是細作,那也就是王……”
“王將軍定不會,怕是王家其他人。不過此刻,我們還是先擔心下,自己會不會成細作的好。”
穆然指指廖其廷,再指指自己。而後他後知後覺的發現,左翼中幾乎都是王家嫡係。若是他們統一口徑,兩人將百口莫辯。
“上當了,咱們回去。”
就這會雲州的兵卒們軍心也有些不穩,尤其是當其中一個人掉隊,被北夷人的大刀攔腰斬斷後,所有人都害怕起來。
“惡魔。”
“是惡鬼,惡鬼來了。”
廖其廷走在最後麵,剛想說些什麼穩定軍心,斜麵突然傳來巨大的響聲。兩人向前看去,原本巍峨的陰山,如今似乎打了個噴嚏。冰雪自半山腰往下,以極快的速度奔下來。
“雪崩,快跑。”
都雪崩了,不管殺幾個蠻族人都沒有用。反正打完後,所有人都會死。
穆然極速向前奔馳著,身後跟著兩匹補給的馬。跟著廖其廷,他看到不遠處有另一座凸起的山。
“快,往反方向跑。”
盡管廖其廷有本事,但此刻天災當頭,沒幾個人聽他的。眾人見小山的方向正是雪崩刮來的方向,紛紛沒命的往相反的方向逃。隻要跑遠點逃出那片冰雪,他們就能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