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天氣嚴寒,本就人煙稀少。由於前朝由蠻族所立,大越開國的高皇帝充分吸取經驗教訓,將國都定在山海關以內第一重鎮越京。
宜悠自雲州走時,樹木已經有了新綠,而一路向北,天氣越發嚴寒。捂在馬車裏,碧桃拿褥子做一層馬車簾,將整個門擋得密不透風。
“當真能凍掉人的手。”
巧姐將手捂在嘴上,他們一路出越京,沿著西北方向走了三天。開始的人跡罕至,變為現在的茫茫雪原。動物冬眠,飛鳥也消失不見,大地一片寂靜。
“當真是嚴寒,不過這樣也好,省得出一身臭汗。”
宜悠摸著肚子,其實她也有些受不了。但是想著穆然在這麼冷的天,還要真刀真槍的去與北夷人拚殺,她便覺得這點嚴寒著實算不上什麼。
“也就隻剩這點好處,如今我總算明白,為何北夷想方設法的往南打。”
宜悠點點頭,不過是為了生存。一路行來她更是理解,可理解不代表支持。她是大越人,足下是大越的土地,而北夷人打過來便是要壓榨他們的生存空間。
不管穆然是不是在外打仗,她都無法諒解北夷人一年年所犯下的那些惡行。
“還有幾天應該就到了。”
“用不了一天,咱們就能到與北夷接壤的第一道關卡。秦朝的始皇帝修了長城,大越與北夷的關卡也都是依著秦長城而建。
“那咱們豈不是離北夷人很近?”
“那倒沒有,他們住在還要靠西的地方。聽說那邊過了大漠,便是另外一片國度,那裏的人跟猴子似得,渾身上下都長毛。”
宜悠看著自己光滑的胳膊,她甚至連腋毛都無。不過她卻知道,穆然胸前長著濃密的黑毛。想象下黑毛覆蓋全身的模樣,她無端膽寒起來。
“那不得難看死?”
“沒有,我也是從樹上看到,他們的毛發顏色都淺,頂多是金色。”
“金色?那不是西遊記中的美猴王?”
巧姐忍不住笑出來:“還真是。”
兩人一路說說笑笑,讓宜悠欣喜的事,腹中的孩子似乎體諒到她的艱辛,再也沒有折騰過。車隊中隨行的郎中定時為她把脈,說胎兒一切都好。知道這個後,她也終於放下心來,有心思去談笑風生。
“快到了,草原上晚上沒法趕路,咱們也快原地歇息了。”
宜悠下了馬車,望著遠方一望無際的雪原。盡管商隊人說這下麵就是草地,可她卻想象不出那副夏日芳草萋萋的模樣。
“恩,一****的咱們也離著更近。”
不論別人在如何說,她始終堅信,穆然不會死。不但沒死,而且她定在這雪原上的某一處活好好地。
從宜悠入京到今已經是五日,而穆然和廖其廷也在雪原上走了足足有五日。
擺脫狼群後他們倒是沒遇到什麼危險,可問題接踵而來。走出森林後,一望無際的雪地上沒有柴火,更沒有什麼遮風擋雨的住所。冬日的草原,連草根都挖不出來,滿目可見的冰雪雖壯闊,但卻絕望到讓人窒息。
“我手中還有把刀,咱們去摸了冬眠的熊瞎子窩。”
廖其廷本來不同意,畢竟草原上的黑熊著實太過凶猛,獨狼也要懼怕。可望著僅剩的一匹馬,還有這茫茫望不到邊的雪原,他還是轉了念頭。
被熊瞎子拍死,也比活活餓死的強。他還要回大越,無論如何也得努力一把。
幸虧兩人功夫底子紮實,在分別被糊了一爪子後,那把短刀終於刺入熊的眼睛,絞爛了他的腦髓。就著僅剩的一點柴火,他們將熊肉烘成幹,帶在馬背上當幹糧省著吃。
過完冬的熊雖然身上沒多少肉,可剩下的全是精瘦肉,幾百斤的重量足夠兩人撐個把月。****吃著幹巴巴的熊肉,到了這天傍晚,兩人終於看到了雪原中的點點火光。
“氈房,是北夷人的部落?”
穆然有些心驚,他們還穿著左翼軍的裝備。若是被北夷人瞧見了,那可真是逃都逃不掉。
廖其廷搖頭:“不可能,咱們一直往南走,北夷人的地盤還沒那般大。”
“大越人不住房子,住這氈房?”
“誰知道,咱們大越不也收編了不少牧人,他們習慣了住這個,咱們脫下衣裳過去看看就是。”
抓了把黃圖抹在臉上,兩人換上宜悠給穆然帶的常服。這衣裳上沒有縫任何標記,也不會被人認出是大越的兵卒。
兩人正準備往前走,從帳子中走出一略顯瘦削的女人。看到她身上的棉袍,還有整齊盤在身後的發髻,兩人終於放下心來。
這裏都是大越人,走了這麼久,他們終於擺脫了死亡的危機。
“這位大娘。”
負責問候的自然是廖其廷,他麵向比較溫和,且有手腕,更容易引得他人好感。
“你們是從北邊來的?”
婦人抬起頭,穆然皺眉,他怎麼看此人好生眼熟,不知道從哪兒見過。
“恩,風雪大,我們商隊在草原上迷了路,迷迷糊糊就走到了這裏。”
“進來喝杯熱水,你們也真是命大。小心點,別讓這裏的頭看見,不然我跟你們一塊都不好過。”
“好。”
兩人也沒多說,牽著馬走到最近的氈房中。氈房很小,不同於北夷人所用之物,裏麵全是一水的大通鋪,數數下麵的靴子,這小氈房裏麵住著足足有十來人。
廖其廷了然的點點頭,伸出雙手朝穆然比了個鐐銬的動作。
當即穆然的記憶也開始複蘇,大越每年都有些犯了重錯的犯人,要流放至邊疆。他雖然未曾親自押運過,但也聽說向北流放之人,在寧古塔均是住的氈房。如今看衣著打扮,這些人怕就是了。
流放,看到麵前眼熟的婦人,他仔細瞅著眉眼:“你可是雲林村人?”
燒水的婦人一哆嗦,回過頭來。雖然未曾說話,但眼中的驚訝還是暴露了她真實的想法。
“沈福愛,是福愛姑姑麼?”
“你是……穆家那個衙役,常幫二丫的穆然?”
廖其廷有些不知道二丫是誰,還是穆然前來解惑:“正是我,二丫已經脫離沈家,改名叫宜悠,我們臘月底已經成親。”
遇到熟人沈福愛也沒了心房,將熱水坐在爐子上,她坐在對麵與兩人寒暄起來:“穆然不是做衙役,那活計多好,輕鬆又不少賺銀錢,為何你要去弄商隊?”
“商隊之事卻是托詞,我們遇到了麻煩,一路逃到此地。”
“什麼麻煩,你身邊的這位看起來就氣度不凡,向來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出來的。”
穆然望向廖其廷,後者開口:“此地看守是誰?”
“看守?是裴大人,我也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說道姓裴兩人總算鬆了一口氣,尤其是廖其廷,他從京城出來,對於朝野百官有一定了解。他知道如今朝中為官的裴家人就那一戶,而且還他還是右將軍裴子昱的族叔。
再流浪了一個月後,幸福來得太過突然,如今他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可確定是姓裴?”
沈福愛給兩人端上熱水:“我也不太清楚,這裏麵管事之人有許多,但最大的頭應該是裴大人。”
“你且帶我們去找裴大人。”
雖然流放之地不大,可這邊的官員也不容易見到。得虧廖其廷細心,軍中的官印他一個都沒丟,亮出來後,果然他順利的見到了裴大人。
此時他與穆然已經洗幹淨臉,雖然沒多少人認識穆然,但廖其廷自幼長於越京,卻還是與不少人家相熟。
“果真是裴伯父,晚輩這廂有禮。”
“快快請起,你們不是跟著廖將軍出征,怎會出現在寧古塔。”
“不滿伯父,左翼軍遭遇雪崩,我等也是死裏逃生。”
上首的長須中年人眉頭皺起:“哎,我隱約聽到越京傳來的信,左將軍他……”
穆然站在一旁,廖其廷臉陰下來:“是不是說我與穆然通敵叛國,勾結北夷將拒馬的圖紙傳出去?”
“確實如此,今日你們來之事,我自不會與外人道。依我看,你們還是快些逃命去吧。”
聽著裴大人話中的關切,穆然也明白,若是這罪名坐實了,穆家全族包括小媳婦在內,怕是都討不到好處。若是他跑了,京中拿不到人,再由其餘人周旋一二,此事還有轉機。
心中的天平劇烈傾斜,他該如何選擇?或者是說,即便他回去,小媳婦能躲過這一劫麼?
沒等他回答,廖其廷就率先拒絕:“清者自清,王家人還不能一手遮天,我等收拾妥當,自會親自前往越京,負荊請罪。”
穆然素來相信廖其廷,他出的主意鮮少有失手過,是以他也跟著附議。
裴大人坐在上首,無奈的搖頭:“罷,你們是不撞南牆不回頭,先住下來再說。我這有上好的金瘡藥,你們先把那一身的傷病給治治。莫要還沒熬到京城,人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