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8章(1 / 3)

陰山下,雪原上。

烽火連營。

三國時東吳都督陸伯言曾以此計,連營火燒劉玄德幾十萬大軍。百年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曾經大越人的自相殘殺之計,如今卻用到了北夷人身上。

“全軍出擊!”

空曠的天地間,廖將軍老邁而渾厚的嗓音,帶著獨有的穿透力,傳遍整片原野,一直傳到山頭。

“是時候下山了。”

在章侍郎所奏的計劃中,裴子昱率大越右翼軍穿過雪山,直搗黃龍。而如今宜悠所站的山,卻是在左側。山路雖然崎嶇,但下去後便是北夷人的營地。

憑借天險,此地進可攻退可守。更因今日祭祀,北夷人防守頗為鬆散,偶爾巡山的幾名騎兵,皆被穆然和廖其廷一招斃命。

下山後便是一片拒馬,兩三裏外正是北夷人的大營。火光衝天,映得雪原有如白晝。

寧古塔的男丁均在榨油,跟著來的全數是婦孺。不過到此時,他們卻是個個剽悍起來。拿刀削尖了編燈籠時的蔑竹,抄在手中便是韌勁十足的木箭。

受南邊中軍影響,這會婦孺們也被激發出勇氣。瞪大眼,捏著木箭直接向前衝去。宜悠走在穆然邊上,一把拉住沈福愛:“姑姑,小心些。”

“恩,我知道。”

盡管如此,沈福愛還是義無返顧的衝上去。原本肥碩的身軀,因為終日勞作而瘦削下來,而勞作也讓她變得更為有力。

撿著一個殿後的北夷婦人,她紅著眼衝上去,直接將木箭插到地方心髒。

“嘔……”

血珠子濺在宜悠腳下,原本壓下去的孕吐全數發作。彎腰手扶著膝蓋,她恨不得把心肝脾肺全數吐個幹淨。

前方大越中軍氣勢洶洶,北夷人很快發現後方這些婦孺。殺紅了眼的左賢王立馬指揮眾人合圍,部落毀了,如今他殺一個回本,殺兩個淨賺。

“加快速度,沿著山邊衝過去。”

穆然也想過呆在山上,但是對於雪山,北夷人比他們要精通。等到他們退回來,在山上將會更加的不利。

沈福愛衝在最前麵,她身邊有許多滿懷希望的女人。來之前朝廷欽差曾經說過,若是此戰大截,他們中的多數人將會被赦免。沈福愛想著自己的罪責,在寧古塔她屬於輕的。

如果有人能赦免,她肯定會是第一批。到時候她可以回雲林村,陪著英姐長大,甚至幫她看著外孫和外孫女。想到這,她覺得身上傷口的疼痛算不得什麼,一門心思的向前衝。

穆然穿得太過顯眼,好幾個北夷人朝他圍上來。見此他顧不得其它,直接將宜悠扛在肩上,拿著大刀左支右絀,一路往外殺去。再看邊上,廖其廷也如此抱著巧姐,兩人並行一路,一人負責一麵。

來之前宜悠做足了心理建設,她甚至親自勸服了穆然跟隨。

可麵前各種死相的人,還有鋪天蓋地的血腥和燒焦味,一點點的刺激著她的神經。與話本中聽到的不一樣,也與穆然描述的不一樣,人類最原始的殘酷赤裸裸的擺在她跟前,她發現自己並沒有想象中的不在意。

眼前越來越眩暈,終於她忍不住暈了過去。穆然感覺到肩膀上的異樣,更是加快速度。

他體力本就好,終於跑出了兩三裏,邊上正是大越的軍隊。如十二歲入伍那年一樣,已經花白了胡子的廖將軍衝在最前麵。揮舞著那把永不生鏽的唐刀,他利落的收割者一個又一個的北夷人。

“痛快,真是痛快。”

衝天的火光下,他如山海經傳說中的戰神刑天,渾身上下散發著舍我獨誰的氣勢。

宜悠醒來時,剛好看到這一幕。立時心中的那些恐懼被麵前的老將軍填滿,她突然發現,鎮國將軍這個稱號不是白叫的。似乎隻要有他在,大越就能安定,而她也一定不會受到北夷人的傷害。

即便他已經是白發老翁,可那股氣勢卻壓過了麵冠如玉的廖其廷。這便是男兒大丈夫,生於世間,頂天立地。雖艱難困苦,仍玉汝於成!

“穆大哥,我下來,你跟著廖將軍一塊上去。”

“你跟巧姐一道回後麵。”

中軍與右翼軍在一處,三萬大軍組成了一條比水桶還要結實的防線。大越軍隊的後麵雖仍是蒼茫雪原,但卻覺得安全。

“好。”

宜悠沒有再說什麼多餘的話,那個在前線浴血奮戰,為大越盡忠的穆然,才是前後兩世最讓他心蕩神馳的男子漢。她相信經曆過這一幕,即便他臉上多添一道傷疤,自己也隻會以此為榮。

坐在馬車沿上,透過人群她看向前方衝殺的將士。經曆過火燒連營,北夷人的心已經散了。在絕對的兵力優勢下,這場戰事就是一場秋收。雖然人數眾多,但她還是能很容易分辨出穆然的身影。

他守在廖將軍左右,俊俏的功夫發揮到極致。雖然看不真切,但她還是能感覺到大刀下那揮濺的血珠。

“當真是好看。”巧姐臉色有些白,不過此刻她話語中卻是帶著癡迷。

“或許這便是男人與女人的不同。”

宜悠喃喃自語,男人天生比女人熱血,而他們的情懷,永遠在戰場的熱血揮灑間。

“北夷人快敗了。”

明遠走過來,為兩人解釋著北夷人的哀嚎:“他們在乞求雪神的幫助。”

“雪神?”宜悠嗤笑:“目前這情況,便是神來了也無奈。”

“那倒是,北夷人有雪神,咱們大越還有玉皇大帝和二郎神。那麼多神仙,定不會怕這一個。”

明遠的話很好的緩和了氣氛,宜悠就著雪神漱漱口,那股酸味去除後,她後知後覺的發現,不知不覺中似乎自己變了很多。來之前她就想過,若是找到穆然,定不讓他參戰,而是要保他平安。

畢竟他平安了就是雲縣縣尉,有這個官職,他們全家一生一世,均可福樂安康。

就在方才,她卻是親自改了主意,親手將他推到了最前麵。如今她非但沒有絲毫後悔,反而深深的以此為榮。

明遠猜測的很多,沒過多久,北夷人被屠戮近半。剩餘人也通通坐在地上,放下手中的刀劍,任由大越俘虜。

宜悠坐在馬車上,看著前方忙碌收編俘虜的大越兵卒。餘光一掃,她似乎看到有幾個槍是紅纓的兵卒,偷偷地通過旁邊,鑽往少數沒被燒毀的營帳。

“紅纓,是左翼軍?”

“恩,中軍秉承聖上旨意,是黃纓絡;至於右翼軍,纓絡則是藍色。不過仗打多了,那纓絡也看不出來。”

“那些人長槍著實太幹淨,一看就是在後麵渾水摸魚的,如今他們躥到裏麵去,是有何意圖?”

宜悠自言自語,而後突然想到了:“是要銷毀證據。”

大越人講究狡兔三窟,北夷人卻是直接把窩巢背在自己的身上。自然而然,所有的東西便都在氈房中。不同於普通人氈房的不堪一擊,左右賢王的營帳離四周比較遠,邊上有大片空地,如今還保存完好。

見一個血人朝自己走來,國字臉和那難看的笑容很快讓她分辨出來。

“穆大哥,有人去了北夷的王帳,我猜他們要銷毀證據。”

穆然大驚,來不及跟她說話,直接掉轉馬頭往王帳裏麵去。走到近處,就看到火星濺起:“快來撲火。”

顧不得其他,他一個人鑽進去,就見好幾名左翼軍正在偏將的帶領下,意圖燒毀王帳中所有文書。

“穆然,哥幾個,他為了保護廖將軍,已然殉國。”

左翼軍紛紛圍上來,同時有人也負責點火。剛打完一仗穆然正是疲累的時候,費盡全力抵抗,眼見快要撐不住,一把刀直接砍在他的左腿上,不偏不倚命中舊傷。

當即他摔倒在地,千鈞一發之際,廖其廷帶著人衝進來。

滅火的滅火,製服的製服。而後在左賢王王帳的最深處,眾人找到一隻鐵皮箱子,打開後,裏麵全是北夷最重要的文書。

“天助我也。”

哪怕是向來豪爽的廖將軍,此刻也忍不住仰臉大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大越與北夷交戰千年,屢戰屢敗,大部分原因卻是對北夷不夠了解。

不是他們不想了解,而是北夷人全是騎兵。甚至連住的氈帳,都是可以直接拉在馬車上走。比如這次,若不是有雪崩,北夷人停下來祭祀雪神,他們早已遷至他處。

千年來的窩囊氣,這會總算是徹底報出來。而有了這箱子文書,再由理藩院那些精通北夷語言的人弄出來研究,日後再打仗,他們也不會被動。

正高興著,穆然走過來,神色有些陰沉:“將軍,你且看。”

廖將軍展開信,望著上麵熟悉的字跡直接火冒三丈:“這幫畜生,那可是一萬人!其廷,你去將王克給我拿下。”

那邊生著氣,宜悠這邊卻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王克眼見廖將軍帶人衝進王帳,便知道王家完了。本來還能再稍作抵抗,可前幾天,他剛將京中傳來的密信交予左賢王。他倒是不想給如此惹人詬病的白紙黑字,可當年王家一步錯,如今已經被人拿捏住。一年又一年,證據如滾雪球般越來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