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那年,賀聞清上過一堂心理健康課,講台上的老師用著含蓄內斂的語言描述著青春期的一些正常現象。
十四五歲的少男少女對異性的萌動抑製不住,好幾個女生捂著嘴在底下偷笑,饒是男同學,也大多不太好意思。
賀聞清坐在第二排的最中央,旁若無人地攤開一張幹淨的物理試卷,握住筆尖解決著倒數第二道選擇題,顯得格格不入。
周圍同學對他這副樣子顯然已經習慣了,背地裏都說他是個不愛說話的書呆子,如果是女生,可能還會多補充一句“他長得還不錯”。
下課後,健康課的老師已經離開教室,然而教室內的同學依舊保持著隱隱的興奮狀態。
賀聞清的同桌是個女生,成績不太好,但勝在為人熱情。
她小聲問賀聞清:“你有喜歡的女孩子嗎?”
但她顯然並沒有真的期待賀聞清會給出個確切的答案,畢竟所有人都覺得他這樣的人應該沒法正常和異性相處。
果然,他隻是淡聲否定:“沒有。”隨即勾出了一個選項D,繼續轉戰下一題。
女生也絲毫不在意,“噢”了聲便轉過頭和後桌聊得熱火朝天,仿佛隻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插曲。
那是一個初春的下午,天氣回暖,少年穿著藍白色相間的校服坐在窗邊,風偶爾翻動書頁,他埋著頭,很認真學習的模樣。
你有喜歡的人嗎?
賀聞清給的答案是否定的。
然而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不知何時偷偷在試卷的最下方寫下了虞夏的名字。他連忙將它塗黑,裝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這是頭一回賀聞清花了一整個課間的時間,卻連他最擅長的物理選擇題的題目都沒看進去。
放學過後,賀聞清率先收拾好書包,不疾不徐地走出教室。他沒有一起放學回家的夥伴,也不需要。
那個時候,城中村居民樓走廊裏的燈還沒有壞得那麼徹底,賀聞清一身幹淨的校服穿梭於灰色的破敗中,直到他站定在自己家門口。
他知道,那群人又來過了。
門板上被潑上了各種難以忍受的汙穢物,令人作嘔的氣息讓鄰居都忍不住罵罵咧咧。
但賀聞清也並不會假惺惺地道歉,他冷眼注視著抱怨個不停的鄰居,直到鄰居訕訕閉上了嘴,他才若無其事地開鎖進門。
關上門,味道就幾乎聞不到了,賀聞清脫掉校服外套,摸了摸兜裏,幹淨得什麼都沒有。
在回家的途中他路過了一家銀行,已經將身上最後的錢彙入一筆賬戶中,所以他的晚飯是早上剩下來的半個冰饅頭。
但沒關係,他昨天已經成功獲得了一份工作——晚上去附近新開的一家網吧兼職當前台,他還可以順便在那裏完成他剩餘的物理試卷。
賀聞清習以為常地大嚼著剩下的半個饅頭,這點口糧對發育期的少年來說根本隻能塞牙縫。
他坐在書桌旁,隨便抽出一封信翻看著,距離上一次虞夏給自己寄來信,已經過去了一年零三個月。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才確切地察覺到,他是喜歡虞夏的,不管是誠實的身體反應,還是那心底一陣一陣根本壓抑不住噴薄而出的情感。
也許是因為從他被上門追債的人圍堵在家門口輪番辱罵,再到他一次又一次踏進被打砸得一片狼藉的家裏,虞夏是他能感受到唯一的生命的鮮活。
他從她明媚的描述中感受著屬於同齡人的另一種生活,於是他小心翼翼地窺探著,也羨慕著。
隻是後來,那點微不足道的鮮活也被硬生生掐斷了。
晚飯已經被他三兩下解決完畢,他垂下眼,簡單收拾過後準備出去兼職。
這隻是他生活中很普通的一天。
也是六年裏的每一天。
……
屋裏的暖氣開得很足,周圍明亮一片,卻像是有個無形的黑洞吞沒了所有聲響。
寂靜無聲。
虞夏的胸口小幅度起伏著,她的視線緩緩上移,從賀聞清領口的第二顆扣子,再到他的喉結,最後停留在嘴唇處。
她沒看他的眼睛。
但總有人要先打破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