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東生
在醫院的病房裏,汪家好婆跟艾米麗擁成了一團,眼淚水流得淒淒切切,
兩個人,一個中國人,一個外國人,一個婆婆,一個媳婦,一老一少,流眼淚水的原因,雖然不盡相同,汪家好婆是想,自家竭心竭肺養大寶寶,到頭來寶寶不顧汪家的臉麵,要敗家,心焦、心痛……艾米麗是想,自家不遠萬裏嫁到中國,到頭來連自家生了毛病也不見露麵,要遭寶寶拋棄,如墜深淵,心碎……兩人的傷心卻都是一樣的戳到了傷心處,一樣的傷心欲絕,一樣的慟人肺腑,一樣的都是為了寶寶……
一樣的為了寶寶,在一旁的阿普,也為之動容。阿普在不多的接觸中,曉得了艾米麗的老公——寶寶突然不露麵了,一個男人在老婆病重辰光居然不露麵,八成是變心了,作為一個外人,除了同情,也不便講啥其他閑話。但是,阿普在異國他鄉工作多年,完全同情艾米麗作為一個女人遠走他鄉,不遠萬裏嫁到中國,做一個中國媳婦的不易,尤其像艾米麗這樣優秀漂亮的女人,遭遇如此不公,無親無眷,無依無靠,無援無助,確實叫人同情,確實讓人為艾米麗不平。作為同胞,看到艾米麗傷心欲絕的腔調,總有一點心裏話要講。還是想勸勸艾米麗。
而眼門前,這一老一小兩個人,看起來,傷心得一時頭裏也停不下來。畢竟自己是外頭人,不忍心打攪兩個人的感情宣泄,而且,伊還有叫關公事在等牢伊,伊要走了,臨走前,沒法說上話,還是給艾米麗寫了一張紙條,哦不,可以稱得上是一封信了。寫完後,壓在台子上頭的包包底下,悄悄地先走了。
偏偏紙條是錯壓在了汪家好婆的包包底下,又偏偏陰差陽錯,這張紙條被汪家好婆帶回了屋裏,落到了寶寶的手裏。寶寶還偏偏在非洲長年生活過,懂得非洲的文字,看非洲文字,就像看中文一樣便當。就這樣,就有了“是非曲直”,有了“意外”……
這是後事,等一歇再講,先來看看,被汪家好婆和艾米麗都為之擔心的寶寶正在做啥?
在思南路的咖啡館裏廂,正像汪家好婆最不願看到的,寶寶和李鶯鶯,正在情意綿綿,沉浸於情感的迷失之中,正被迷失的情感即將帶向迷失的世界……
就在讓人不禁為汪家好婆的擔心的事體即將變成真事而捏一把汗的辰光……
啥人也沒有想到,當然寶寶和李鶯鶯也沒有想到,咖啡館裏發生了意外,突然響起“啪-啪”兩記扇耳光的聲音,瞬間傳遍了整個咖啡館的角角落落。
扇耳光的聲音,突如其來,當然把寶寶和李鶯鶯從“迷失”中驚醒了過來……
咖啡館裏廂的所有人也都聽到了,而且聽出來了,有人被吃了兩記耳光。正反手兩記的耳光打得重而又重,聲音響而又響,刮啦鬆脆,所有人都被驚到了。
於是,“轟”的一下,意外事件像一顆炸彈,在咖啡館裏炸開了。一時間,隻看見咖啡館裏廂的每個人,或滿麵孔是驚愕,或滿麵孔是疑惑,或滿麵孔是探究……
咖啡館裏的優雅和雍容、溫馨和悠靜一下子也統統被擊碎了,人們,騷動著,尋找著,探詢著……
在騷動、尋找,探詢中,人們把目光統統都聚向了一個方向。
在轉向樓梯口的窗口邊,隱在薄紗幔簾後麵的咖啡台子邊頭,有一對男女……
寶寶和李鶯鶯當然也看到了。
隻看見一個摩登女人,著裝優雅,形態文靜,正從一張咖啡台子邊頭緩緩地立了起來。一個男人,在陰影裏,雙眼微垂,沒有任何表情,一動也不動,像一座石雕僵坐著,任憑兩縷鮮血從兩個嘴角流出,順著下巴,鮮血在滴淌……
男人肯定是被摩登女人打了,而且是狠性命的一擊。
在上海地方,被人吃耳光,一定是發生了不光彩的事體。比方講,偷了人家的老婆;比方講,手伸到了人家的袋袋裏去了;再比方講,講了不該講的閑話,做了不該做的事體。總而言之,一定是發生了讓人不齒的事體。
一時間,咖啡館裏廂的氣氛被耳光事件弄得空氣像凝固了,死一般的寂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