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6年深秋的一個夜晚,寧靜的葡萄牙共和國首都裏斯本突然響起了槍聲,全城的電力供應被切斷,綻放慘白光芒的照明彈時不時劃破夜空,街道上盡是雜亂的腳步聲和不明用意的叫喊聲,城內居民門窗緊閉,停泊在港口的船隻紛紛收起舷梯,喧鬧持續整夜,許多人都不由自主地聯想起16年前的那個夜晚,革命者衝擊國王曼努埃爾二世的宮殿,廢黜了這名即位僅僅兩年、嚴厲鎮壓革命活動的君主,葡萄牙自此進入了共和時代。
城區的混亂雖未影響到英國大使館的安全,但這裏的氣氛卻異樣的嚴肅。微弱的燭光映照著英國大使沃博爾那張飽經滄桑的臉龐,16年前葡萄牙爆發革命時,他所服役的英國軍艦奉命從直布羅陀出發,但當英國艦隊抵達裏斯本時,葡萄牙王國已經成為了曆史,幸在兩國官員的共同努力下,有著五百多年曆史的英葡同盟關係得以延續。大戰期間,葡萄牙雖未參戰,卻以多種方式予以英國便利,在戰後的葡萄牙危機當中,這種有史以來最為長久的同盟關係再一次經受住了考驗,兩國利益唇齒相依,互為照應。然而此後十年間,特別是進入了20年代以後,德國、瑞典、挪威、丹麥、荷蘭、法國相繼加入由奧匈帝國、西班牙、愛爾蘭初建的經貿聯盟,彼此開放市場、減免關稅,這個龐大的經濟合作體逐漸掌控了整個歐洲的金融和貿易市場,經貿聯盟以外國家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響和衝擊。於是,葡萄牙的對外貿易連年下滑,國內市場蕭條、失業率增高,引發了民眾對政府的不滿情緒。
同一時期,英國的經濟複興也出現了疲軟勢頭,因為在長達幾百年的殖民擴張時期,英國人發現從殖民地獲取原料、在本土加工再運回殖民地銷售的方式,不如把資金和設備轉移到殖民地就地加工產品、就地銷售商品來得輕鬆,大量利潤從殖民地流向英國本土,導致英國本土逐漸成為了“隻有錢、其他什麼都沒有”的資本市場。沒有實體經濟做支撐,再繁華的世界也隻是空中樓閣,如今失去了大量殖民地及優質資源,英國僅靠資本帶動隻能實現一時的繁榮,難以跟新興的工業國家長期抗衡。
沃博爾就任英國駐葡萄牙大使的時間不長,但對這個國家的局勢有著深入的了解。葡萄牙官員們的勤奮努力抵不住經濟蕭條、貿易逆差帶來的負麵影響,英葡兩國的貿易最惠國待遇未能給彼此帶來有效的促進作用,來自美國的經濟援助無法讓葡萄牙擺脫困境,反而讓它對美國資本的依賴與日俱增。這樣一來,美國人離亞速爾群島越來越“近”,德國人擔心大西洋上最重要的戰略中轉站落入頭號競爭對手的控製,不斷對葡萄牙政府威逼利誘,硬是把平靜的裏斯本變成了大國角逐的前沿戰場。
直覺告訴沃博爾,今晚的鬧劇跟德國人有著莫大的關係。一想到裏斯本港口正停泊著兩艘以補給為由暫時逗留的德國巡洋艦,他心裏不禁泛起陣陣寒意,如若葡萄牙突然投向德國陣營,戰後的和平時光沒準就此到頭了。
使館通往外界的電話線路全部中斷,沃博爾已通過無線電將裏斯本的異常狀況通報給了倫敦,但英國外交部給出的答複卻毫無實際意義,他隻得在煎熬中等待新一天的到來。好容易盼到天亮,他帶著兩名武官乘車出發,想要前往葡萄牙外交部一探究竟,然而汽車駛出使館不遠就被一隊荷槍實彈的葡萄牙軍人攔住了。
為首的軍官保持著應有的客氣,但士兵們眼中的警惕卻沒能瞞過沃博爾。
“昨晚發生什麼事情了?到處都是槍聲。”沃博爾問。
“可能是在抓捕危險罪犯……比如分裂主義者。”軍官不慌不忙地回答說,“具體不太清楚,我們隻是依命令行事,我們接到了戒嚴命令,在戒嚴解除之前,任何車輛和行人不得經過,建議你們在使館安心等候,如果是食物飲水供應出了問題,我可以代為向上級報告,相信很快就能得到解決。”
這名少尉軍官的口風比沃博爾預料的要緊,看來是個有見識的家夥,沃博爾於是說:“使館車輛在任何形勢下都應享有通行權,這是國際慣例。”
可是眼前這名葡萄牙軍官毫不在乎地回答說:“抱歉,這是上級的命令,我們必須無條件服從。戒嚴一旦解除,我們會在第一時間得到新的指令。”
沃博爾放棄了無用的嚐試,詢問對方前往碼頭的道路是否暢通。
軍官迅速回答說:“城區所有的道路都封鎖了,這會兒你們恐怕哪裏也去不了。”
這時候,沃博爾基本可以確定,裏斯本發生了自己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因為按照正常邏輯,隻有在發生軍事政變,而且新政權決意背離原有政治外交方向的情況下,英國的外交人員才會受到這樣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