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高高在上的皇子變成了一無所有的鐵麵人,燕頂的失落可想而知,要知道他的心性雖有不凡之處,但那時畢竟還隻是個十幾歲的少年。人在失落時,也就會愈發的戀念舊事,待他學藝有了些成就,可以暫時離開師門時,燕頂就帶了花小飛看一看故人。
少年富貴,總會在民間惹出幾場風流,這些都是七皇子心中的秘密,除了忠心耿耿的花小飛之外沒有旁人知道,甚至那些對他芳心暗許、與他春風幾度的俏麗少女也不知他的真正身份。
燕頂去探看他曾最喜歡過的一個少女,本來他隻想悄悄看一眼就離開的,不料卻發現,她已瘋癲,身邊還跟這個小娃。
事情很快就查清楚了,未中毒時七皇子的幾度歡好,少女珠胎暗結。
未婚有孕、大辱門風,女子被驅逐又再找不到燕頂,從此瘋癲流落街頭,母親在坐胎時精神失常,胎兒也受到影響,誕生後雖然身體康健,但脾氣比著常人要瘋狂許多。
而燕頂發現自己在人間竟還有個兒子,那份狂喜又怎是語言能夠說得清的?
接下來的事情,便如‘姥姥’曾說與宋陽等人、他在宮中當差時打聽到的那些秘聞了。
燕頂當年是為大皇子所害,不僅沒有死,還學到了一身厲害無匹的本領,已經登基的大皇子又被他種了厲害毒藥,兩人達成協議,大皇子隻做這一世帝王,死後會還位給燕頂之子。
現在再在回頭去看,景泰登基後時時瘋狂動輒殺人,燕頂非但不去管束反而還加以縱容,這其中除了父親對孩兒的溺愛之外,應該還有一份愧疚吧。
往事說完,花小飛晃蕩著雙腿,嗬嗬笑道:“你看,誰活得可都不容易不是,還是像我這樣最好,一輩子聽人命令,不用自己去想自己去愁苦。”
宋陽沒說什麼,隻是笑了笑,喝他的酒。
又坐了一陣,花小飛沒有下去的意思,任小捕挽著袖子、留出一雙蓮藕似的小臂,在甲板上揮著手對宋陽喊道:“吃飯……”
宋陽喜滋滋地溜下桅杆,正遇到顧昭君聽到吃飯,帶著南榮急匆匆往船艙裏趕,就差施展輕功了,宋陽忍不住笑道:“你別總帶著南榮了,吃飯時候自己用手拿筷子,想吃啥夾啥,比別人喂舒服多了。”
顧昭君的笑容淡漠:“我的手,輕易不會拿出來的,想見我雙手…會死人的。”
“不就是左手六指麼,用不著……”宋陽話沒說完,顧昭君就好像被踩了尾巴似的,老臉上又驚又怒又著急,看樣子恨不得伸手去捂宋陽的嘴巴,但又很有幾分躊躇,不想把手拿出來,最終還是頓足咬牙:“你怎會知道?!”
小島石屏上最後的苦戰時,龍雀斷裂蕩起的銳響如錐、刺耳紮心,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伸手捂耳,顧昭君一輩子隱藏雙手的習慣也沒能敵過身體反應本能,雙手拿了出來去堵耳朵,他站的角度正好,被宋陽看了個滿眼。
一雙手好端端的,唯一一點稀奇僅在於,顧昭君的左手是六指。
顧昭君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宋陽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那麼高興,美滋滋地問他:“這也沒啥大不了,用不著藏起來吧。”
顧昭君掩飾不住的憤憤:“小時候,人人見了都要笑話上幾句,惹得我不爽快,這才藏起來、慢慢也就習慣了。”
宋陽的問題挺多:“那也不用把雙手都藏著,隻把左手攏在袖中就是了。”
顧昭君冷笑:“藏一隻手好像殘廢,兩隻手對揣不露,則是高深莫測,任誰都會覺得,我一露雙手必是絕命一擊。”
“是,亮出左手、六根指頭,嚇死他們!”說到這裏,宋陽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笑了幾聲又見老顧看他的眼神不善,趕緊摟了他的肩膀:“放心,我誰也不說,吃飯去吃飯去,讓南榮喂你!”
船上有專門做飯的夥夫,不過最近玄機公主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對做飯熱情高漲,這幾天裏每頓飯都是兩灶,大灶是夥夫做的,小灶是公主專門為宋陽、三姐、琥珀等人親手烹飪。
常春侯為人平和,無論在封邑還是在軍中,幾乎都不去搞特殊,但公主給他弄小灶,他不好去潑她的冷水,下到艙裏就把顧昭君往自己那桌領:“來來來,這邊吃。”
老顧好像打了個激靈,直接搖頭:“你那桌我吃不慣,敬謝不敏。”
宋陽的桌上,擺開了七八盤菜,但都是一樣黑乎乎的顏色,也看不出盤子裏裝的是啥…小捕倒是有自知之明,嘿嘿笑著:“今天我特意少放鹽了,不似昨天那麼鹹了。”
顧昭君正經搖頭:“和放鹽多少真沒太多幹係。”
公主料理,真心不是誰都能吃得下去的,好在宋陽、初榕和蘇杭都不在意,拿起筷子就吃了,正吃著半截,琥珀端著從大灶裏盛的飯菜坐過來,看看宋陽,又看看三個媳婦,笑對宋陽:“等上到高原,把喜事辦了吧…我看也不要你前我後的那麼麻煩,再帶上那個瓷娃娃,四喜歸一,挺好。”
公主低頭,一眼眼地偷瞧;郡主臉紅,不敢吱聲;蘇杭笑了,難得的,眼睛裏居然也帶了些赧然。
中土世界,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平常事,公主也好、郡主也罷,雖然不曾說過什麼,但宋陽這樣的妖孽,本就不會隻有一個女人的,何況對另外兩個……她倆心裏早都有了準備。
蘇杭比著她們多出了一生,來自‘千年後的前生’,本難以接受這一代的慣例,可是小捕、初榕、還有那個瓷娃娃,若沒有了她們,便沒有了現在的宋陽,從太平盛世到烽煙亂世再到中土末日,伴左右一路走來的情誼嗬。
蘇杭當然曉得,宋陽不認這世界,他隻認幾個身邊人,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可說的,他總是我兒子的爹。
小捕這沒心沒肺的東西,放下飯碗輕輕咳嗽一聲,麵帶憂色:“其他都無妨,我就是擔心謝家妹妹,她的身體不能在高原常駐的,但是以後…就隻能住在高原了,怕會有不妥。”
琥珀這為老不尊的家夥,聞言咯咯一笑:“你道我傳下的《非常道》典籍是普通的功夫麼?謝娃兒不過是有些先天虛弱,婚後和我兒相處一陣,保證白裏透紅。”
一桌四個小輩,聽她直接提起雙修,誰也不知該說點啥了,全都埋頭吃飯,一時間調羹撞碗盤,叮當聲響成一片。
……
算算時間,國師已經出海一年半了,昔日煌煌大燕,如今瘡痍滿目,沒有了西、北兩路大軍的回援,燕人終歸抵擋不住生番的衝殺,如今生番的大軍已經衝垮憑仗、進入燕國最繁華的中路與東部,掀起無邊殺戮。
國已不存,就隻剩下零零散散的幾座孤城,還在做最後的抵擋。睛城便是其中之一。
京師重地,無論城池堅固、物資儲備還是防禦力量,都比著其他城池要強上許多,何況還有六萬錦繡郎助戰,所以睛城還能在堅持上一陣。現在已經沒有大臣再勸景泰遷都,根本無處可遷,也完全無路可逃。
站在城頭眺望,四麵八方,無盡無休的凶猛生番;
躲在城中,即便堵住了耳朵,也擋不住外麵那些怪物日夜不休的嘶吼……景泰坐在書房中,臉上沒什麼表情,好像在思索什麼,可他心裏明白自己根本什麼都沒想,隻是麻木、隻有麻木。
忽然間,小蟲子急匆匆地從外麵進來,雙手高舉著一封雀書:“萬歲,大喜,花師伯傳書!”
景泰起身太急以致身體踉蹌,險險就被桌腳絆倒,但根本不等站穩就急忙忙搶過雀書閱讀,信上花小飛並未提及其他,隻是奉上澇疫解藥的配方,著景泰立刻就著手安排,調運藥材召集大夫,按方配藥、分發全城服用。
睛城儲備豐厚,以前更是燕頂老巢大雷音台的所在之地,什麼樣的藥材都有大批儲備,景泰依著雀書囑托立刻傳旨,前後耗時二十餘天,製藥、分發全城服用,隨後點燃烽火發出信號。
又過十餘天,空中烏雲密布、醞釀不就後隨著一聲悶雷,雨水降落。
那是怎樣的一番景象啊。無邊無際的生番正嘶吼著、向著高城衝鋒著,忽然間有人開始咳嗽,咳得摔倒在地,身體反複的躬起、繃直,從開始的大聲咳到後來的無聲抽搐,最後噴出一口血、再也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