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仇。
自己真的隻是為了複仇嗎?
羅刹鬼在心中向自己這樣詰問。
恍惚間,他想起了很多東西。那些他本以為斑駁不清的回憶忽然一齊湧上心頭,無論是苦澀的、痛苦的、悲傷的,還是其他的感情,都清晰有如剝繭抽絲,分毫盡顯。
記憶就像是冰川融化形成的河流,每當陽光暖照,總有些事物會從冰封中蘇醒,流淌過他腐爛的傷口。殘留著冰渣的液體仿佛生冷的鋼鐵,硬生生地割開了尚未愈合的血肉。
隻有他自己知道,他到底是為了什麼而戰鬥,一直堅持到現在。
他其實是個懦弱的家夥,無論是六百年前,四百年前,亦或是兩百年前,他都是這樣,永遠在逃避自己內心的答案,不敢直麵真實的自己,連殺人都需要尋找一個冠冕堂皇,自欺欺人的借口。
於是才會戴上名為複仇的假麵,用虛偽掩蓋其下更加黑暗的東西。
不管投諸何等龐大的事物,不管采取怎樣的手段,那顆空洞而又虛無的心卻從未被填滿過。所謂成長,僅僅是他遮羞的布幔罷了。
之所以他會沉迷於殺戮,理由其實很簡單,源自內心的嫉妒,嫉妒一切擁有值得珍惜的事物的生命,嫉妒他們能夠尋找到自己存在的理由。更何況,以絕強的力量肆意剝奪他人的生命本就是一場會讓人不自覺地沉溺的遊戲。
即便在十年之前,他借助承諾暫時抑製住了心中的虛無,但沒人知道他殺戮的欲望隨著與西行妖長久的共處漸漸擴大,直到如今再也無法阻擋。理智的堤壩正被欲望的洪水衝擊,隨時有崩潰的危險。
明知是蝕骨腐心的毒酒,可他不得不飲,因為隻有這樣才能稍微緩解內心的饑渴,才能喂給永不知收斂的空洞更多的食物。
六百年的時光唯一成果是讓他心中的黑暗之種生根發芽,在他的身體裏盛開一朵渾身帶刺的荊棘之花。外表越是成熟,潛藏在內裏的肮髒也越發堆積。
閉上眼睛,無數雙帶著血汙的手掌浮現在他的身旁,像是一朵朵妖花無聲地搖曳。
屍山血海,修羅煉獄,一幕幕抽象而又怪異的定格畫麵眼前閃過,大腦眩暈,天旋地轉間他似乎看見了一大群高舉火把的人,他們瘋狂地呐喊著他聽不清的言辭,蹦跳著他看不懂的舞蹈,然後將一支支燃燒的火把擲到他的身上,燃起熊熊烈焰。
“他們是誰?為什麼要這樣做?”迷茫不解,他想要咆哮,喉嚨卻像被堵塞似的發不出哪怕一絲聲音。仰起頭,那雙充斥著血紅之色的眼眸震驚的對上了天空中那一鉤冰冷的月。他的臉一片慘白,溫熱鹹腥的血從眼眶裏滑落,沿著肌膚的紋路直刺唇角,刺眼的光照在他臉上,宛如神話中那些猙獰的鬼魅從壁畫中複蘇,於他的臉上再現。
顫抖著伸出右手,他捂住臉頰,狀若瘋癲般大笑起來,汙濁的泥流肆意流淌,混合著青銅血液呈現出妖異的色彩。
“這就是我,這就是真實的我啊!”一步一步向前緩緩運動,隨著他的步伐,腳下的虛空忽然開裂,沿著腳掌與黑暗接觸的地方,傳來了玻璃破碎一樣刺耳的聲音。
“但,那又如何?”羅刹鬼放聲咆哮,就像是在譏嘲著什麼東西似的反問道,他的聲音仿佛雷霆炸響,狂野的氣流橫掃前方,開裂愈發明顯,天與地的境界線混沌不清。
他舉起手中兩柄猶如新月的長刀,突然狠狠地斬下。
地麵被撕裂,黑暗被劃開,銀色的弧光輕而易舉地切斷了深邃的根源,在空間中拉出一條長長的軌跡,驟然膨脹的光影再也無法用單純的界限束縛住其間巨大的能量,隨著弧光的遁去猛地炸裂成無數殘片。
蒼綠色的密羅之光轟然湧出,就像是一群融化的螢火蟲,逐漸被銀白色的力量侵蝕分割,然後化作一陣清風消散在朗朗長空。
亮銀的長刀被這微弱的光芒照亮,如同神明手裏握持的權杖,散發出無可匹敵的氣勢。僅僅一人,僅僅兩劍,便如天塹洪淵,令人望而生畏,不敢越雷池一步。
在最後一刻,兩柄長刀的鋒芒截住了即將切開他喉嚨的短劍。
密羅幻境·第二重,破。
劍拔千尋的莽莽雪域高原早已不見,地麵依然是因長久幹燥而有些皸裂的棕黃土壤,沒有一滴水曾經存在過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