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皓月鬆風舞劍,青燈靜夜攻書(1 / 3)

“上堂課吾所說的,汝等可還記得?”

正是花明柳媚春日,一座古舊的堂屋裏,幾人端坐席上。發話的是上首落坐的一名中年男子,下首侍坐的則是兩個少年。那男子麵龐高古,頰下五柳俘須,一身青布衣裳,手指輕敲桌案上放著的竹板戒尺,瞧著像是教師作派。而兩個少年皆是十二三歲光景,著麻布衣裳,應當便是學童了:其中一個身量稍高,橢圓臉蛋,五官柔和,不算多麼出眾,倒也是一派敦厚樣子;另一個劍眉上斜、鳳目含威,頗有幾分俊朗。

“吾師教導,不敢稍忘。”敦厚少年道。

“師長,吾等從學以來,多是讀書認字。可吾聽進城回來的叔伯說過,古之學者講求兼修文武。如今這樣是否有所偏頗?”俊朗少年也說道。

“咳,嘉平之問恰逢其時。”學者輕笑一聲,“仲陽雖未發言,料想也有此惑。汝等可知為何吾一直未傳授武學麼?”

“未知其詳,請師長示下。”名曰仲陽的敦厚少年作揖道。

“這習武之前離不開修文,原因不過如此而已。”

“弟子還是不明。”俊朗少年嘉平應道。

“趕巧,今日我要講授的便是這個。”學者端起案上水杯,小抿了兩口,繼而悠然說道,“武道乃是誰人所創?答:雍公也。對,正是開國元勳——雍公丹。當年雍公丹佐助立國,斌王以國號賜爵,世襲罔替,以示恩寵。當是時,天下初定,但猶有賊子作惡,雍公奉王令戡亂,修訂律法。雍公廣采宮廷並民間典籍,欲要取用眾長。在此間無意窺破天機,參悟出武道之秘。他便把感悟記下,編次成冊交予斌王,武學之途由是而傳。”

“這一層,弟子倒不曾聽聞。不過師長為何不將武學之道一並傳授呢?”嘉平疑問。

“非是吾藏私,隻是這武道恰如方才所說,乃脫胎於天機,故極艱澀難明,若無深厚文章功底,聽了也無濟於事。況且吾平日裏設置的功課亦有用意,使汝等通明文理之餘,也默默打熬筋骨。根砥堅實了,自能進境更快。吾把雍公所述教予汝,務要多加參想。為師天資有限,且這修道隻可意會不可言傳,能走多遠便看汝等的造化了。明日起研習課業之餘,吾再額外教汝劍術,此為內外相濟。”

“是。”二人齊聲道。

……

下學後,兩少年一並歸家。

“仲陽,師長今日所傳你習得多少?”嘉平問道。

“不瞞你說,我聽得一頭霧水。”仲陽有些羞赧地撓著頭說。

“我亦然。神神叨叨的有些不知所雲。哎你說,平日那功課真能打熬筋骨麼?”

“唔……許是有效的吧,自從就學後隨我娘做工,確是覺著氣力漸長。”

“權當是這樣吧。今日有何活計,可要幫助?”

“不是什麼繁重的,不勞煩你了。”

“好,那我今日直接回家。”

口中說著當日課業,不覺便走到了岔口,兩人揖別後,仲陽繼續往家走去。回到門前,他推開柴門,隻見一座半舊的夯土房,以及半畦菜地,房內隱隱有機杼聲。聽到門口動靜,機聲停止,房中傳來一道婦人的聲音:“是景兒嗎?”

“娘,是我下學回來了。”仲陽應著,便拐進了廚房,給灶中添了些柴禾。

門簾一掀,一位婦人從房裏出來。但見那婦人三十上下年歲,眉目清麗,即使一身粗布衣裙,宛然也是個美人;隻是頗有風霜之色,目光隱露疲倦。

婦人捧著新織的兩匹布,交到仲陽手中。

“難為我的景兒,還要勞碌這些活計。”說著,她揉了揉孩子的腦袋。

“莫要說這些,我盡快送去嬸娘處便回來吃飯。”他也不待回應,就小跑著去了。

仲陽姓邱,名景,這“仲陽”是從學時師長所起。因他生於二月間一個日出之際,故有此名。至於嘉平則姓韓名塗,“嘉平”同樣是師長另起的名。他比邱景小十個月,除夕當日出生,於是名“塗”。塗者,除也。兩人住得鄰近,年歲又相仿,從小便一起玩樂。邱景三歲時,其父去世,家道也就此敗落。虧得其母李氏勤快與韓家多加照拂,才將這孩兒撫養長大。邱景生性敦厚,不忍見母親受累,很早便開始幫著操持家務,韓塗也偶爾來幫扶一下。

邱景飛跑著將兩匹布送到負責售賣的嬸娘家,很快回轉自家吃午飯。飯菜不豐盛,一碟韭菜一碗豆藿羹,外加粟米飯而已,他連碗底油星都吃幹淨了。洗罷碗筷、稍事休息後,他抄起扁擔、麻繩和柴刀便上山去。走到山下,正遇同樣上山打柴的韓塗。兩人無言,並肩走著。

砍了些生柴捆起,再把扁擔穿過柴捆,今日的量已經足夠,可以返程了。但他們並未直接回家,而是輾轉來到一片竹林。

“啊,筍子冒出來了,多鮮嫩!可惜沒帶鋤頭來,不然高低得挖些回去。”稍幼的韓塗歎道。

“今日是不成了,留待下次吧。先把要事做完。”說著,邱景揮動柴刀開始倒竹。

每人倒曳著一杆竹,挑著柴擔踏上歸途。

到家後也不空閑,兩人一齊將竹子枝葉削去,主幹裁成約二尺四寸長短,然後中間破開,削成一指寬的竹片。接著便是點起火來殺青。就學之後,這製簡牘的手藝自然掌握。待炙盡竹汗,兩人著手把當天課業記下,再用錐子打孔,最後以細麻繩串聯。待忙完,天色已然昏暗。邱景隻好留在韓家吃飯。

韓家養了些雞鴨,所以桌上有道雞蛋。邱景平日裏哪見得到這個,情不自禁多夾了兩箸。接著才後知後覺,大口扒飯掩蓋他的尷尬。

“客氣甚麼,隻管吃,長身子的時候呢!”韓母笑道。屋內外滿是快活的空氣。

邱景也笑了笑,鬆馳下來。不過話雖如此,他總也不好意思多吃,隻到七八分飽便停下,帶著自己的書卷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