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趁夜在城中走走停停,最後到了城牆邊,打暈兩個值夜的守衛,上到了城上,細細檢查城垛的牆磚。
工部負責的工事,其中一項就是城牆。
按大乾律,工部在天災和戰事易發地段修築城牆時,必須用守山糧代替石磚建造部分外層城牆和上層城垛,以防止天災和戰亂後糧倉空虛,百姓饑餓致死的慘劇發生。
所謂守山糧,就是用蒸熟曬到半幹的蘿卜和糯米飯,搗碎成泥再晾幹,製成的可以食用的磚塊。
守山糧堅固,經得起風吹雨打,不會生蟲腐爛,摳下一塊就可以煮出夠幾戶人家食用的稀飯。
她在昌樂長大,自然知道守山糧的存在,所以她最後推測,問題大概率出在這一點上。
她告訴安寧潤之後,安寧潤派人去查過,證實的確是守山糧的問題,於是在朝堂上當場揭發,讓工部上下都付出了代價。
沒了守山糧,才會餓死那麼多人,才會讓百姓無路可走,逼到流落京城繼而引發民亂。
皇帝是位明君,那些贓官,不敢在大處明麵上盤剝,卻敢把主意打在了百姓最後的指望上,這無異於官逼民反,她實在無法原諒。
這次既然她來了,她就要親眼看看,芳定的守山糧究竟是缺少,還是根本沒有。
拿著匕首小心抽檢,攀岩躲過巡邏的守衛,到醜時末,摸了三成城牆的城磚,驗得她臉色蒼白,心中慌亂、疑惑不已。
怎麼會這樣……
從城上到城下,她一路狂奔,一路用匕首在牆上劃。
芳定的守山糧是足夠的,甚至還多出來了不少。
怎麼會這樣!!!
她呆愣愣看著眼前一大片城牆,看著那些足夠填飽災民的守山糧,身子裏如刮起了狂風,卷著她的心揉成一團。
安寧潤說派人來查過的,說暗查的結果,城磚完好無損,皆是石磚、泥磚,並無守山糧。
他告發之後,皇帝命人細查,發覺事實果真如此,於是將工部所有官員嚴懲,又殺又流放。
那她眼前這看不到邊的守山糧是怎麼回事?
若所有工事皆無問題,那工部的不幹淨,到底不幹淨在哪?!
“當啷”幾聲,匕首掉在了地上,她一塊接一塊的看過去,半晌,一拳、又一拳,狠狠砸在了城牆上。
他騙了她!!!
隻有這個可能!
他一心登上皇位,以他能想到的手段,隻有籠絡權臣、培植黨羽。
六部尚書之位是朝廷重中之重,若不能獲得支持,那種啃不動的硬骨頭,隻有除掉才最穩妥。
他想鏟除異己,所以才將矛頭對準工部,可見識有限,不知該如何下手,所以借了她的頭腦,借了她這把刀!
聽聞工部尚書李元慶,一身錚錚鐵骨,在天牢中依舊不肯認罪,最後高呼一聲冤枉就身首異處。
她居然懵然不知間,就成了殘害忠良的罪魁禍首!就成了安寧潤手下最為罪孽深重的一條惡犬!
如此想來,甘德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安寧潤應該也清楚,他清楚,才明麵上送上一權貴女子,任由其淩辱虐殺,以彰顯他身為帝王對甘德的縱容。
而她又替他選中了賀還燕,無形中給賀還燕選了一條死路。
她手上沾了多少血?
隻芳定水災一件,就是成千上萬。
賀還燕一人尚且是她心中的陰影,如今加上千萬,她如何能承受!
一拳接一拳,她不知疲倦、不覺疼痛的打在城牆上,直到沒了力氣,整個人順著城牆滑坐在地,捂住雙眼,淚如雨下。
這份罪孽牢牢印在了她心裏,驚濤駭浪一般,拍得她體無完膚。
她造了孽,前世最終的結果也算她活該。
若重來一次她依舊紅顏命短,那她必要拉著那個始作俑者一起陪葬!
寅初時分,遠處傳來隱約幾聲雞鳴。
她木然起身,拖著步子,踉蹌朝縣衙走去。
一道頎長的身影從暗中走出,彎腰拾起了她落下的匕首。
伸手撫著牆上的斑斑血痕,又看了看地上的點點淚痕,他的心被狠狠刺了一刀。
看她那悔恨的樣子,隻差沒尋了短見。
原來是這樣……
她是不知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