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把話說得如此重、如此正經,清芷不由替葉舜華臉熱了一會兒。
傻姑娘,王妃雖看起來是個直來直去、甚至有時候缺心少肺的,但其實生了一套蓮藕心腸,滿肚子都是眼子!她在算計你呢!你還道謝?還肝腦塗地?雖死不忘?
清芷突然覺得夜曇沒被天香樓賣出去還幫著人家數錢,屬實是個奇跡。
見她對擺放位置無異議,清芷鬆了一口氣,點頭說“好”便揣著替她家王妃羞愧的酸腸子溜了。
不久後,入夜,三更初,葉舜華親自來了內使歇房。
凝神聽了一會兒屋裏,才點頭讓清芷和重明進去。
清芷趕緊搬了一盆新的紫茉莉,將有問題那盆替換。
重明走到了床邊,確定夜曇的確陷入昏迷,這才將手覆了上去。
小心謹慎輕輕按過五官,剛要走時就聽夜曇發出了驚叫,人也蜷縮成了一團,眼角滑下兩行淚。
隻是她後麵說的話實在聽不清。
屋裏兩個人步子一頓,門口的葉舜華也皺起了眉。
招手讓他們出來,把門關好,三人去了前寢殿。
重明沉默片刻,突然撩袍跪倒。
“小姐,屬下可以斷定,夜曇並非中原人士,實為外族人。屬下心知小姐愛才,但請小姐三思,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萬不可將其留在身邊。”
誰知葉舜華格外鎮定,隻擺手道:“我自有定奪,你回去休息吧。”
葉舜華平日裏的確與他們打成一片,但遇到決策時絕對說一不二,重明聽她如此講便明白此事已不容他置喙,眉頭蹙了蹙便無奈告退了。
回到後寢殿,清芷煮好丹參水混入浴桶,服侍葉舜華更衣沐浴。
水汽氤氳,清芷輕手輕腳幫葉舜華擦背,動作有些僵硬。
葉舜華微閉雙眼,輕歎一聲。
“清芷,你也覺得重明所言不錯?”
清芷抿了抿唇,小聲道:“奴婢隻是覺得……不無道理……您在昌樂是親自與外族打過交道的,他們野蠻貪婪,未經教化,粗鄙無知,屢屢侵擾邊民……您收夜曇歸為己用,若是叫人察覺……”
必會給葉舜華招致禍患,且這禍患隻會大、不會小。
葉舜華知道這丫頭是為她好,便耐著性子柔聲道:“你還記不記得,在昌樂時,祖父料理過一宗小偷小摸的案子?”
以老侯爺的官位,素來隻過問大事,這種小惡犯不上讓他勞心。
那些年中隻有一次破例,清芷自然有印象。
“奴婢隱約記得,好像是一個五歲幼童潛入民戶,偷了些蘿卜幹和酸醃菜。”
“那你可記得祖父是如何處置的?”
“記得,老侯爺說下不為例,把人放了之後,又叫奴婢拿了幾斤餅子偷偷送給那孩子。”
葉舜華緩緩點頭,低聲道:“若我現在告訴你,那孩子以及他的母親和祖母,都是南傲人,你怎麼想?是否覺得祖父該將那孩子就地處死,或是任由他渴死、餓死?”
清芷張了張嘴,可嗓子眼就像塞了一坨棉花,到底什麼也沒說出來。
她至今還記得,那孩子瘦的不成樣子,衣裳破破爛爛,滿眼驚恐,但接了餅子之後那笑容卻比春日清泉更幹淨。
他才五歲,又沒有傷人,若隻因他是外族人便處死,實在有些殘忍。
可這種話又與她方才說的和重明說的背道而馳。
清芷不知道怎麼辦了。
葉舜華又道:“戰火燃起之時,從來不止一方百姓受難。南疆的邊民是民,南傲的邊民同樣是民。他們都是無辜的,是當權者無窮欲望之下的犧牲品。”
“那孩子若如你所言,野蠻貪婪,他滿可以在夜間入室先偷刀具,雖隻有五歲,抹個脖子的力量卻是有的。”
“把熟睡中的人殺光,他想拿什麼便可以拿什麼,可他隻是赤手空拳去偷了晾在院子裏的蘿卜幹和醃菜。”
“這種東西,用來果腹也是勉強,他不過是希望他已經被糟蹋致殘的母親和重病的祖母有一口吃的,不至於餓死罷了。”
“偷固然不光彩,但他是走投無路才行偷竊之事,可以害命卻並未害命,說到底,隻是為了尊長的孝順之舉,足見他心是好的,又怎能輕以對錯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