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弘德殿的燭火亮到了三更天。

皇帝的龍案上擺著兩封折子,是前些時候兩個地方新上任的一總兵、一副將遞上。

折子前麵是些場麵話,遙望皇城叩謝皇恩雲雲,而讓皇帝眉宇間飄著愁雲與雷雲的卻是兩封折子後麵雷同的內容。

要打仗免不得調用軍戶,況且如今這時節,各地也都在著手招秋種的徭役。

但這兩名地方將領遞呈的折子上都說了同一個問題,轄地戶籍上登記過的青壯年男丁大批量不知所蹤,以至於這部分地方軍務如陷入泥沼,幾乎無法進行。

且這兩封折子裏還說,他們到任開展工作發覺了這個問題之後,去詢問下級與同級官員之時,兩地的不少官員都是閃爍其詞、搪塞敷衍,似在幫什麼人打掩護。

言下之意便是有貪腐情況發生了。

弊政之大,莫若賄賂行而征賦亂,現下皇帝連嫡子都舍出去了,隻為穩固民心,可若是如此這般,在征徭役時還伴有貪官佞臣作亂,他舍出去一百個兒子這世道也安定不了。

那些不知節製的小人,在這個節骨眼上依舊不知孰重孰輕,心中僅存私欲,當真令皇帝極為惱恨。

皇帝一拍龍案,沉下臉讓全德秘傳了西廠提督。

西廠全力查案如蒼蠅聞見了血腥,數千人的大網撒出去,沒出幾日便有了消息傳回。

皇帝瞧著眼皮子底下一長串以“姚”開頭的名字,頭痛欲裂又憤怒非常。

“怎麼回事。”

西廠提督感受到從皇帝處撲麵而來的壓迫,當下連呼吸也如蠶吐絲一般,生怕發出一點惱人的聲音。

“回皇上,兩地的姚家各位山主,手底下以采煤居多,但煤窩最易出事故。”

“今年開年之後,那兩地煤窩一因挖穿地下暗河,導致嚴重透水,水淹井道,又因挖鑿過深,井道入口發生塌方,隻此一次被溺死、壓死的煤工便過百人,且……這個數量還僅是地方官府的書麵統計結果。”

“另一因觸煤生火,又加之風井通風不完善,井中囤積的大量毒氣遇到火星產生了爆炸。因屍首支離破碎,事後想統計死亡人數也是不能,當地官府更沒有將此事記錄,隻是民間……罵聲不斷。”

皇帝始終不言,但麵色卻是越聽越青紫,放在桌下的左手攥成拳,手背上青筋盤布。

西廠提督當年也是個苦命出身,若非沒有辦法,誰願意淨身做個閹人呢?看過民間疾苦,此時又說到感慨處,一成不變的聲線也難免微微發顫。

“這以礦發家之人,若失了良心,身上背的人命債怕是不比戰場上那些武將少……姚家其餘山主手下,雖不是煤窩,卻也是常見事故時有發生,折損人命不計其數。”

“當地官府凡能與他們所營之事扯上關係的官員,每年收受姚家的孝敬不下數十萬兩。便是連那些不入流的,拿姚家的冰敬碳敬加一起,也要超過數百戶尋常百姓一年的嚼用之資。”

“深挖這些官員,每家每戶暗地裏都是驕奢侈靡、窮奢極欲,奴婢說句大不敬的話,他們品秩不高,過的卻都是土皇帝一般的日子。”

“姚家以錢換權,地方官員為其大開方便之門,其餘事便還好說,可這人命都是有數的。”

“姚家手上的人命越積越多,隨之而來的後果便是當地可用的壯勞力越來越少,但姚家的采掘卻並未停過。”

“奴婢已經查明,是姚家或以重利誘惑、或幹脆強行綁拉,威逼利誘著那些當地或附近他們以為可用的壯勞力為他們采掘礦材,才導致了兩位新上任的大人幾乎無人可招。”

結論一出,皇帝的眼球才緩緩動了動,一開口嗓音無比低沉。

“既是被強迫做工,為何他們不跑,幾十上百人一同逃跑的話,姚家如何攔得住。”

皇帝問到了關鍵,西廠提督後背冒出了冷汗,稍顯慌亂的扯著袍子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