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歲之前,她一直被養在於叔身邊。

於叔對她的態度很奇怪,平日見麵時恭謹疏離,教她背書時極為嚴厲,三不五時便要找她談上半晌,所言無不是“仇恨”、“複仇”、“蟄伏”、“忍辱負重”、“臥薪嚐膽”……

可她還是個孩子,她覺得這些她聽不懂,也太過於沉重,讓她喘不過氣。

她想玩耍,和她偷偷趴在牆頭看見的別人家的孩子一樣,可以春天拉著風箏四處跑,夏天折草編蟈蟈,秋天一片片踩黃葉聽響,冬日裏團雪球打雪仗。

但後來她趴牆頭看的事被於叔發現了。

於叔生了很大的氣,讓人把幫她搬梯子、縱著她看別的孩子的丫鬟,活活打死了。

於叔把她拉在跟前,逼著她看。

她嚇壞了,想閉眼,於叔便扒著她的眼皮逼著她看。

棍子一下一下,慘叫一聲一聲,鮮血一道一道……

唯一把她當成個孩子看的人,被亂棍打死在她眼前。

於叔說:“小主子,您和外頭那些窮人家的孩子不一樣,您是千金之體,您背負著血海深仇哇!!!”

“那丫頭看似疼愛您,實際上她在害您,害您掉以輕心,若留著她日後還會害您辱沒向家之名!!!”

“這樣的惡奴居心不良!實在該死!您跟著老奴說!您告訴老奴,她該死!”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用小手揉著淚眼,說“於叔你不要這樣,我怕……”

可於叔不準她哭,於叔告訴她,眼淚在她未來的人生中,隻能作為武器,作為必要時麻痹敵人的武器。

於叔的臉色太恐怖,那日她實在怕極了,所以最後她妥協了,邊哭邊喊著“她該死”,於叔才讓人送她回到自己房間。

於嬸不忍心,端了一盤杏仁酥來哄她。

她哭腫了眼睛,一個勁問於嬸,那個被打的丫頭什麼時候能回來。

於嬸卻紅著眼眶說:“小主子,人死了就是死了,再也回不來了。等有一天您讓您的仇人也都死了,這些人也好,您的父母也好,他們的靈魂就會變成天上的星星,他們會安息,他們會笑著看著您。”

那時她學會了故作懂事點頭,但真的懂事後想起,她隻覺得那些話像兩雙手,兩雙粗硬而霸道的手,一裏一外地扼住了她的喉嚨。

她沒有一日為自己活過,沒有一日能稱得上無憂無慮。

她隻是個孩子,卻被人強硬打上了向家的標簽,她的人生,被她根本不知的仇恨無情掠奪。

唯有在葉舜華身邊時,她覺得她能呼吸,她體會到了作為一個孩子的快樂。

葉舜華教會她爬樹,帶著她摸鳥蛋、鑽狗洞、捅蜂窩、抓螞蚱、逮青蛙、堆雪人……

但她開心的笑起來時,總會想起於叔說的那些話。

“小主子,她是您的仇人。”

笑著笑著,她便學會了假笑,似乎一切都是逢場作戲,她一直在強顏歡笑。

於是那時彌足珍貴的快樂,如她那顆心一般,不知什麼時候變了味道,早已不純粹了。

這些是誰造成的?

她漠視著痛苦萬分的於賓輔,如她父親一般的於叔。

此刻,以這個自幼灌輸給她仇恨、獻祭了她大好年華的人的痛苦為食,她眸子深處有什麼東西在瘋狂生長。

她莫名覺得,心裏的空洞似乎被填補一些了,胸膛和腦海中如厲鬼一般的嘶嚎,仿佛也平靜了些許。

她輕輕勾起了唇。

“於叔,您好好休息,今晚還要趕路呢。”

說完她就要走,於賓輔卻疑惑又焦急地叫住了她。

“小姐!為何要趕路?咱們要去哪?!”

清鳶立在床邊,居高臨下看著他。

“我要趁夜帶兵回梁州。”

於賓輔急了,先是丟了益寧、鄴城,再丟仰秣、端平、駿逸,如今連源丘都不要了,一再退讓,早晚會無路可退!

“小姐!咱們手下不是還有兵馬嗎?為何一定要走?不能走哇!若源丘回到朝廷手裏,他們再派人馬便可自源丘長驅直入!後果實在不堪……”

“如今仰秣等三城已丟!”清鳶臉色一沉,聲音陡然淩厲,如冬日寒風凜冽而至。

“斥候已探過,攻下那三城的平南軍已向源丘進發,不日將抵達,形成全麵包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