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元化哈哈大笑起來,搖了搖頭:“建鬥,我與武鄉賊有沒有接觸,你能不知道?我與武鄉賊沒有一絲關係,最多也就是看了他們幾篇妖書而已,那些妖書,難道你沒私下裏看過?”
“但你也該猜中了,我確實是想投武鄉賊……從南下看到武鄉賊那棱堡工事之後,投誠之心更為熾烈!”見盧象升不說話,孫元化將酒壺擱在地上,站起身來解開自己的衣服,露出滿身觸目驚心的傷痕:“建鬥,看看我,孔耿之亂後,我被押入京師,關在詔獄中待審,什麼叫人間地獄,我是嚐了個遍。”
“這幾塊,是小刀割的,這些,是烙鐵燙的,這些是鞭子,這些是細針…….”孫元化一個個將傷痕的來曆數出來,語氣平淡的仿佛在說著其他人的事:“我識人不明,丟了登萊、亂了國家,合該一死,殺頭便殺頭,我認了,但為何又要受此惡刑、經曆這人間地獄呢?”
“因為有人給他們關照過,讓他們拿我練手,讓我攀咬首輔周延儒!我不過是個黨爭的工具而已!”孫元化冷笑著穿戴著衣裳:“我為何能保下一條命來?也是因為黨爭,因為周閣老鬥贏了溫閣老,我沾了光而已。”
“以前,我以為大明的敵人是流寇,是武鄉賊,是東虜,我在登萊練新軍、購器炮,也是為了讓大明有一支能掃蕩天下的強軍!”孫元化狠狠灌了一大口酒,哂笑道:“但從那以後我明白了,大明的敵人從不在外邊,而是在京師,在朝堂之中,我們所做的一切,在他們爭權奪利的黨爭麵前,毫無意義!”
孫元化長長吐了口濁氣:“建鬥,你今日所做的一切,同樣毫無意義,你以為你死守新野、捐軀報國就能改變大明滅亡的大勢嗎?你以為你領著天雄軍在此死戰覆沒,就能向天下展現你們的忠勇嗎?絕不可能!”
“我敢斷言,高起潛那廝為了推卸他私自逃跑的罪責,必然會在天子麵前搖唇鼓舌,把罪責推到你身上,朝中那些達官貴人為了掩蓋自己的失職、為了黨爭奪權,一定會拿你的天雄軍當替罪羊、當工具,你們的死戰毫無意義,沒準到最後,天子甚至還會懷疑你的忠心是真是假,連褒恤都不與你們!”
“初陽,你說的這些,我也明白!”盧象升咽下一口酒,隻覺得滿嘴都是苦澀:“但我既然做了這官,自該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豈能為一點身後榮辱,便半途而廢呢?”
盧象升撫上自己的胸口,目光炯炯有神:“我自入仕以來,所行所為皆遵本心而行,既遵本心行事,何懼他人的評價?朝中紛紛擾擾,與我無關,我隻管做事便是,身後之名如何,史家自有公論!”
盧象升提起酒壺,仰頭痛飲了一陣,麵色有些潮紅,笑道:“再者說,大明養士兩百年,有醉心權欲的、有無能無膽的、有善識時務的,但也該有愚忠的、一根筋的、為大明效死的,初陽,你要去投武鄉賊,我支持你,你的才幹,在武鄉賊那邊才有充分發揮的餘地,但我從小讀著忠君報國長大,早認定了要做那愚忠赴死之人,你不必勸我,這條死路,我要走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