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儼進京的規格,低調到不像話。
一駕簡陋青布馬車,家中老仆充作車夫揚鞭驅策,一個二十多歲的關門弟子跟車夫擠在一起,坐在車轅上。
拉車的老馬瘦骨嶙峋,馬車的行駛速度,跟牛車也沒什麼區別。
誰能想到,胡儼就這樣輕裝簡從,一路從江西南昌府,千裏迢迢來到北京城。
可就算如此,依然有幾位消息靈通的朝廷重臣守在城門邊上等候。
黃淮、楊士奇、楊榮、金幼孜。
這些人雖是立場不同,境遇天差地別,個人品行更是什麼樣都有,卻都沒在這當口拿言語擠兌對方。
胡儼入閣之時,和他們分屬同僚。
對胡儼的學識人品,他們未必人人都會見賢思齊,卻不耽誤他們對胡儼的敬重。
馬車在道旁戛然止住。
在弟子攙扶下,胡儼顫巍巍下了車來,團團作揖:
“老朽一個行將就木之人,無官無職,怎敢勞煩各位大人於百忙之中相迎。”
“真真折煞老朽!”
幾人寒暄過後,胡儼辭謝掉幾人邀請,回到馬車上淡然吩咐:
“去皇宮!”
車馬蕭瑟,過奉天門駛入皇城之中。
胡儼已經打定了主意,不管新君如何以高官厚祿挽留,都要辭謝返回鄉裏。
新君繼位相召,千裏迢迢趕來參見是禮。
辭謝後返鄉,是為心中堅守的道義。
這位新君上位曆程,胡儼也曾有所耳聞。
新君為人深沉,手段狠辣,上位之法是不太光明的。
胡儼對此並不太認可。
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自己黃土已經埋到脖子,又何必折節以事權貴。
一簞食,一瓢飲,足矣。
禦書房之中,朱瞻墡和胡儼相對而坐。
得到胡儼到來的消息,朱瞻墡就讓興安守在皇宮正門口相候。
胡儼堅持讓馬車和隨從留在宮門外,與興安兩人一步步走入皇宮之中。
興安將胡儼送至禦書房之後,自己返身出去關上房門,遠遠守在外頭。
這一次,就連興安都沒能有幸隨侍在旁。
朱瞻墡和胡儼默默相對,好半晌後,胡儼打破沉寂:
“聖上千裏相召老朽,不知有何要事?”
朱瞻墡粲然一笑。
果然,據說胡儼性格贛直,倒真沒有錯。
哪有人第一句話,就直接擺明車馬詢問,你把我千裏迢迢叫來,煩不煩啊?有何貴幹?
而且,自己新君繼位,你個小老兒第一次參見,連個馬屁恭賀都沒有。
也就是朱棣和自己,不在意這些繁文縟節,但凡換一個喜歡臣屬吹捧的皇帝,你這小老兒,真就隻能早早退休,埋首於書籍之中過一輩子了。
朱瞻墡並未開口以高官厚祿相邀,而是拿起一大疊早已泛黃的紙稿,遞給胡儼。
“胡祭酒,看看這些紙稿。”
胡儼不在意地接過,隨手打開一冊翻閱起來。
昏黃老眼剛掃過幾行,猛地瞪圓,全神貫注在字裏行間中。
越看眉頭蹙得越緊,表情疑惑和興奮並存,顯然,已經被紙稿上的內容深深打動。
並且,以他的博學,對紙稿內容依然有諸多不解。
胡儼好不容易才將注意力從紙稿中戀戀不舍拔出,翻到這冊紙稿封麵,喃喃低語念了出來:
“物理......萬物運行之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