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時辰到了。”楊驍上前攙扶起嵐蝶。
她今日穿得這身龍袍比平日裏還要華貴許多,從衣襟到環繞的龍紋都是切切實實的金線,冕旒上的珍珠更是顆顆飽滿剔透。
荊山共六千三百二十階,要穿著這麼一身衣服爬上去,其困難可想而知。
“很重吧。”崔觀止看著嵐蝶肅穆的臉色,微微一笑,“但這身衣服背負起的責任更重。”
他伸出半隻胳膊:“陛下,走吧。”
嵐蝶看著他深邃的雙眸,抬起自己的手搭在了他的胳膊上。
兩人走出行宮,坐上龍車,片刻後便到了荊山腳下。
嵐蝶下車望去,筆直的台階兩側矗立著恭敬的文武百官。
而山頂上有什麼,她根本看不見。
高聳的荊山直入雲端,仿佛真要上達天聽,令人望而生畏。
她不再猶豫,鬆開崔觀止,抬腳走在了前麵。
崔觀止默默跟上,兩側的大臣們都低下了頭。
這還是天祭禮上第一次有兩個人一同上山,其實他們也都擔心這會不會觸怒天威,但事已至此,也隻能硬著頭皮做下去了。
兩人走了五百階後身旁已經了無人煙,禮部那群人早幾日就緊趕慢趕上了山,此時已經在山頂嚴陣以待,若是以往,剩下這五千多階,不過是帝王一個人孤獨的行程。
崔觀止十分悠閑,還閑著沒事扯了扯路旁的野草:“別急,這麼長的路,你走太快會堅持不下去。”
嵐蝶慢下步伐,猶豫幾番,還是開了口:“你有後悔過嗎?後悔做這個皇帝。”
崔觀止嘴角始終帶著淡淡的笑意,他柔聲道:“我沒得選。”
“整個崔家的仇都背負在我身上,為了那些死去的人,我必須往上爬。”
他為嵐蝶取下那頂厚重的冕旒:“你生長於深宮,過過最苦的日子也隻是在蘇橙冉落獄的時候挨幾頓餓,因為她的庇佑,你連血都沒怎麼見過。”
“可我見過……”
他目光溫柔,卻讓嵐蝶感到了濃濃的悲傷。
“刑場的血,戰場的血,壯烈的血,冤屈的血……有時候我一閉上眼,那些人的屍骨就在我麵前徘徊。”
“一開始我想造反確實是為了崔家,為了我的父兄,可真的帶著兵馬行於燕朝的山川邊野,我就知道需要我做的事不止是推翻一個昏庸無能的燕皇了。”
他拍拍手裏那頂冕旒,低笑一聲:“戴上這頂帽子不易,脫下來就更難。”
嵐蝶掩去眸中的一絲同情,反問道:“我們殿下和你並無不同,都將蒼生看得比自己更重,你明知這一點,當初卻還是要置她於死地,難道你的心裏能容得下天下疾苦,卻容不下一個前朝公主嗎?”
崔觀止微微歎氣:“帝王權術和治國之道有時候是相悖的。”
“而且……”他深邃的雙眸中閃爍著堅毅之色,“把蘇橙冉僅僅當做是一個普通公主,未免是對她的侮辱了,我一直將她當做可敬的對手。”
“時至今日,她輸隻輸在一手太過良善,所以才會甘願替她那不爭氣的父親還這冤債,深受其苦。”
嵐蝶冷哼一聲:“但如果不是我們殿下良善,你早就沒命了!”
崔觀止頷首:“正是如此。”
“所以她贏也贏在一手良善,才會讓我時至今日甘願配合她一切計謀。”
“你亦做了月餘的皇帝,這朝堂,這天下,種種艱難,嵐姑娘莫非看不明白嗎?”
嵐蝶咬牙,就這一個多月,她自然知道崔觀止有多麼不易,許多時候做出一個決定並不全憑他的心意,那些言官罵起人來可太凶了。
可她想到公主昔日吃的苦頭,還是有些不服氣:“但你還是欠我們公主一條命!你日後若是對不起她,我絕對不會放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