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敬王二十八年(公元前492年),吳王夫差四年,時節已是六月中旬。
姑蘇城南門有兩道城門各為盤門、蛇門。那蛇門之上,刻有一隻木蛇,頭朝城內,象征越國臣服於吳國。此日,盤門緊閉,南麵蛇門洞開,在城門處,比往日增加了許多的禁軍守衛。
姑蘇城內,在蛇門通往王宮的南門大街上,早有禁軍數步一哨,維持著城內的秩序。這條寬闊的大街上,此時早已是人聲鼎沸,這是越王勾踐和夫人入吳為臣的日子。
先是一隊禁軍輕騎在前開道,一路軍旗獵獵。然後是伯嚭端坐於一駕戰車之上,白洲執戈侍立。再後麵便是一駕敞蓋馬車,隻見一人年約四十,身形矯健,身著一身粗布青衣,在前麵禦馬;這車上坐著男女二人,男者麵容清瘦、頸長鵝麵,眉眼細長,年約二十有餘;女子鳳眼微閉,頭上無一釵環頭飾,隻以布巾挽發。二人皆一聲粗布素服,看此二人,定是一對夫妻模樣。
“看哪,這就是越王勾踐!”有人高叫著,興奮地揮舞著手臂。
“那女子一定是越國的王後了!怎麼?他們都穿成了這樣,哪裏像是國王和王後?”有人搖頭道。
“你懂個屁!這越王和王後現在是我們大王的俘虜,聽說是入吳為臣了。越國以後就是我們越國的孫子咯!”
“你們知道麼,大王打敗了越國,越王乞和入吳為臣,都是太宰的主意。”
“我聽說相國卻是要殺掉這個勾踐的,想要斬草除根。”
……
夫妻二人隻是盤膝端坐於車上,微閉了雙眼,對四周喧囂的人聲似乎毫不理會。
這支人流穿過南門大街,再折向東去,便到了王宮正殿之門。
這時,禁軍在宮門外分列兩旁,左手執盾,右手執戈,列成了兩道刀戈森森的人牆。在六月的陽光下,那些刀槍劍戟,發出耀眼的金光。
勾踐見了這個陣勢,心知吳王之意,便斂色做畏懼之狀,戰戰兢兢地下了馬車,右手扶住鳳儀,夫婦二人四足輕輕落地。
對於自己來說,這是一塊陌生的土地,自己從來沒有離開過越國半步。今天自己作為一名俘虜、一個人質、代表一個國家低頭臣服;勾踐知道,自己和鳳儀現在就是越國的縮寫,自己身處這個危機四伏的陌生之地,最為重要的就是一句老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勾踐微微揚起頭來,在王宮的宮門之上,他又看見了一條雕刻得甚為逼真的木蛇。勾踐依稀記得,在進入姑蘇的南門、那道蛇門之上,他同樣看見了一隻造型相同的木蛇。
勾踐心裏一愣,似乎明白了些什麼。
此時,卻見勾踐在宮門前立定,徐徐解開上衣,袒胸露臂,然後膝行而前。鳳儀見狀,也在勾踐身側膝行尾隨。範蠡把供奉吳王的禮單雙手捧在頭上,也膝行而入。
那高高的台階之上,一方寬大的幾案之前,倨傲地坐著一人。此人年方三十,濃眉短髯,一雙豹眼咄咄逼人。
從宮門到台階之前,那百步之遙的距離,勾踐覺得比自己這一生都要漫長。原來那些朱門酒肉、那些美女佳人、那些錦衣玉食、那些如畫江山都如過眼煙雲、如夢如幻。就在轉瞬之間,自己還沒有留存住那些美好的滋味,它們就已經離自己遠去。
勾踐用膝蓋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動,雙手向前匍匐,就像在岸上遊泳的魚。大殿內一片靜悄悄的,勾踐用餘光瞄了四周一眼,大殿兩側站立的那些高高低低的吳國文武大臣,勾踐知道,他們此刻的目光,定讓自己喘不過氣來。
來到大殿正中王位台階之前,勾踐叩頭施禮,提氣高聲道:“罪臣勾踐,自不量力,得罪上國,致使兵敗國危。大王乃仁義之君,赦免了勾踐之罪,許以存國,勾踐已是感激不盡!今日罪臣率內子鳳儀,入吳為奴,為大王效犬馬,以謝大王不殺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