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碗 趙佶遺囑(1 / 3)

靖康三年十一月,歸化保衛戰已經進入白熱化。完顏晟見十八萬大軍竟然攻不下一座歸化城,惱羞成怒。以攻城不利為由,撤換了一名萬夫長,四名千夫長。嚴令各軍,不得懈怠,誓要拿下歸化為止。

太原方麵,種師中已經不抱希望了,河北兵馬大元帥,康王趙構,拒不發出援兵,並從大宋與西夏邊境調沈之衝的宣毅軍進駐雲州,監視奉寧軍。如果再不有所動作,最後的結果隻能是奉寧軍被消耗殆盡,歸化失守。歸化一理失守,則幽雲十六州在金軍而言,就如探囊取物一般。小王相爺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就是讓種師中權宜行事,萬不得已時,不必顧忌太原帥府的軍令。但這樣做的後果,種師中比誰都清楚,違抗軍令者,擅自調動軍隊者,斬立決。

小王相爺派來的送信人仍舊滯留歸化,並沒有要動身回京的意思。種師中陷入兩難境地。究竟是顧全大局,違抗軍令,還是明哲保身,按兵不動?兩條路擺在了這位戎馬一生的老將麵前。他的舉動,將影響整個天下的局勢。

十一月上旬,完顏晟以金國皇帝之尊親至陣前督戰,猛攻歸化。數次突破歸化防線,但都被種師中組織兵力打退。抱著最後的希望,種師中再次向太原帥府發出了救援信,而讓他絕望的是,趙構似乎連回絕的軍令都懶得下了,他的救援信如泥牛入海,杳無音訊。

十一月十六,歸化保衛戰的最後一天。戰鬥間歇,種師中抽空回到帥府,急請滯留歸化州的鄭僮至帥府。鄭僮聞訊後,心知種師中已經作出了決定,不敢怠慢,速至帥府。

“老將軍。”剛至帥府堂上,便見種師中按刀端坐。神色肅穆,帥府堂內,沒有一個軍士。

“請坐。”種師中一揮手,沉聲說道。連日苦戰,這位老將疲憊異常。勞碌奔波,在出身行伍的他看來,不過是家常便飯。讓他心身疲憊的是,朝廷的態度。待鄭僮落座之後,種師中起身,從鎧甲裏掏出一封書信,親自走到鄭僮麵前,鄭重的遞給了他。

鄭僮接過一看,“拜呈王相親啟”,這是他寫給小王相爺的密信。想必在這封信中,種師中已經對王鈺的意思,給出了明確的答複。

“外族入侵,社稷危急,老夫決意,率奉寧軍拚死一戰。上報聖恩,下安黎民。勞煩先生將此信送於王相,就說卑職感謝恩相提攜之恩,將以死相報。並請轉告犬子種霸,繼承老夫遺誌,精忠報國。”種師中一聲長歎,留下了上述這些話。

鄭僮暗吃一驚,聽他這意思,已經作好了殉國的準備。其實不難明白,種師中此去,如果落敗,軍法無情,自然免不了受到太原方麵的嚴厲處置。即便得勝,康王也不會放過他。無論是勝是敗,結局都已注定。

“老將軍忠心為國,不計個人得失,小人欽佩之至。返京後,必詳細報與小王相爺得知。請老將軍放心,有王相在,定保您老無礙。”鄭僮敬他一代名將,躬身一揖,長拜在地。種師中聞言,除了苦笑,不知道還能幹什麼,扶起鄭僮後,再也沒有說什麼。緊了緊手中刀柄,昂首闊步,奔出了帥府。

大金高麗兩國聯軍,也已經作出了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的架勢。歸化城上,箭矢遮雲蔽日,火器的爆炸聲,如驚雷一般,毫不歇息。整個在歸化城,都在兩國聯軍的鐵蹄下顫抖。種師中全副披掛,手按寶刀,帶領部將奔赴戰鬥第一線,鼓勵士氣。

守城這麼久,奉寧軍傷亡慘重,士卒減員十之有三。且火器,弓箭等物品消耗很大,來不及補充。再不有所行動,歸化陷落,已成定局。歸化城樓上,種師中雄渾的聲音傳遍全軍:國家興亡,在此一舉,歸化即爾等葬身之地!本官決意,與歸化共存亡!

將有必死之心,而士無貪生之念。奉寧軍全軍將士,奮勇殺敵,置生死於不顧。

“都管大人,金軍撞破城門!”守城將領飛奔上城樓,大聲稟報。種師中聞訊後,奪至內牆往下一看,隻見城門口,黑壓壓一片金軍,高麗軍已經攻至城內。守城宋軍,正與敵拚死搏鬥。

“眾將士聽令!”種師中拔出寶刀,高舉過頭頂。“幽雲十六州,乃祖宗留於我等之基業,寸土必保!”說罷,身先士卒,往城下衝殺而去。士卒們受到主帥激勵,舉著卷口的長刀,挺著殘破的長槍,一往無前。歸化城內,喊殺聲震天,風雲為之色變。

以七十高齡,上陣殺敵,古之廉頗黃蓋,也不過如此。種師中一柄家傳寶刀,直透重圍,刀鋒過處,蠻夷之輩盡皆斃命。宋軍士卒以身體作為城牆,硬生生將方才突破城門的兩國聯軍擠出城外。而留守城牆上的士兵,將弓箭,滾石,火蒺藜,夾帶著仇恨,一股腦的宣泄到了城門口的軍陣之中。一時慘號聲四起,血肉橫飛,入目盡是殘肢斷臂。

在陣前督戰的金主完顏晟,眼見金兵攻入歸化,正暗喜時。又見兩國聯軍如潮水般退了出來。心頭一急,大聲下令道:“卑工,突瓦兒,你們各率一個萬人隊,到城前增援!”身邊兩將,轟然應諾。

“陛下,恕臣直言,我觀宋軍守勢,種師中已然作出了與歸化共存亡的姿態。此時增兵,無異於添油,最終仍舊難免被消耗殆盡。不如……”身邊參軍此時進言道。

完顏晟轉過頭,參軍迎上了他淩厲的目光,不寒而栗。但事關兩國聯軍存亡,自己職責所在,隻得直言相告道:“不如暫且罷兵,待來年再行南下滅宋。”

完顏晟嘴角一陣抽搐,望向歸化城上殊死抵抗的宋軍,沉聲說道:“大宋積弱百年,豈能抵抗我女真兵威?如今正是秋高馬肥,此時不南下滅宋,隻怕將來更沒有機會。王鈺在國內主持變法,趙桓派他的兄弟趙構到河北掛帥,這正是天神垂憐,叫我大金一統中原。此時罷兵,我答應,數萬陣亡的英靈也不答應!”

“陛下,大宋今非昔比。王鈺變法,重振軍威,大宋各衛,皆組建騎兵。即使我軍攻入幽雲十六州,奪取了北方的大片土地。然大宋南方,多丘陵,山窪,不適宜騎兵作戰。那時,我軍優勢不複存在,隻怕會陷入進退兩難的地步。以微臣愚見,不如撤兵回國,待大宋內部動亂時,再作計較。”平心而論,這位參軍的話,可謂冷靜中肯,不失為真知灼見。

但完顏晟剛愎自用,此時哪能聽得進這逆耳忠言。將大手一揮,怒聲喝道:“我意已決,勿再複言!”

“陛下!若不聽忠……”參軍的話講到此處,卻再也講不下去了。因為完顏晟的刀鋒已經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你三番兩次主張退兵,若非宋軍奸細,便是女真叛徒!我豈能留你!”話音一落,刀鋒劃過,那忠心為主的參軍,立時從馬上撲倒在地,一命嗚呼。四周文武大員,見此情形,誰還敢再妄言退兵?伴君如伴虎,這句話不僅僅適用於漢人王朝。

殘陽如血,將天空映照得一片血紅。落日的餘輝下,入目盡是陣亡將士的遺體,不論大宋,金國,或是高麗,士兵是沒有對錯之分的。戰爭的責任,不在士卒。

歸化城牆外,一座屍體堆積而成的山峰,分外醒目。而牆頭上,隨處可見暴屍於外的宋軍士兵。狼煙未熄,旌旗猶舞,金軍將帥觀此情景,由衷感歎,屍山血河,並非我女真人所獨有。以自相殘殺而聞名於世的漢人,竟也有如此團結的時候。

他們永遠不會明白,中華有史以來,從來不缺漢奸,不缺貪生怕死的皇帝,不缺鼠目寸光的大臣。可也從來不缺為國征戰的勇士,不缺忠烈常昭的英雄。正是這一代又一代的有誌之士,拋頭顱,灑熱血,置個人生死於度外,抵抗外敵,才使中華屹立於東方,數千年不倒。

完顏晟自幼隨其兄完顏阿骨打征戰沙場,滅遼之戰中,奮勇當先,所到之處,無人可擋,被稱之為女真的戰神。什麼硬仗,苦仗沒有打過,可像歸化這樣慘烈的戰役,這位金國皇帝也是頭一遭碰到。看來,日窮西山的遼國,果然不能與大宋相提並論。以重文輕武而著稱的中原王朝,竟也不缺少敢戰之士。

歸化久攻不下,完顏晟已經漸漸萌生退心。可他明白,這一去,至少在幾年之內,大金無力再大舉揮師南下。恐怕那時,經過王鈺變法的大宋,會更加強大,更加不可戰勝。

“中華真的不可戰勝?”中軍禦帳口,金主完顏晟遙望歸化,喃喃自語道。這位雄心勃勃的金國皇帝,被宋軍的勇敢攪得有些慌神了。正沉吟時,軍士入報,光祿大夫左卿明求見。

完顏晟正欲召見這位光祿大夫,當即命其入內。左卿明,祖祖輩輩皆為漢人,為大金國漢臣之首,向來為完顏晟所倚重,常對女真大臣言道,我得左卿明,如匈奴得中行說。不多時,一位骨格清奇,身長七尺,形容偉岸的漢臣入內拜見。

“光祿大夫不必多禮,坐吧。”完顏晟略有些疲倦的說道。

左卿明見豹頭環眼,滿麵虯髯的完顏晟眉宇間竟有憂慮之色,心裏已經明白八九分,遂問道:“陛下可是為如今宋金態勢所困擾?”

完顏晟微歎一聲,無可奈何的說道:“正是,自我女真人崛起以來,攻必克,戰必勝,滅遼之戰,勢如破竹。誰知到了大宋這裏,竟然連折兩陣。當初在鹹都時,卑工率大軍攻城,竟被王鈺打得幾乎沒有還手之力。如今我禦駕親征,又被種師中阻擋在此。你們這些漢臣,天天在我耳邊說,大宋積弱,大宋積弱,我倒是有些不明白了,這還叫積弱?我十八萬大軍,如今隻剩下十一萬人。高麗三萬步卒,幾乎全軍覆沒。依我看,就是原來遼軍鼎盛時期,隻怕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