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七日:卯正:上月城天守閣
天青氣朗,萬裏無雲,一輪紅日徐徐從東方躍升天際,那充滿熱力的赤紅光芒,既驅散了縈繞播磨國上空多日的陰霾,也重新點燃了據守上月城的二千尼子軍心中本來那快要熄滅的希望。
出雲之鹿,山中鹿之介幸盛一身戎裝,雙手按在天守欄杆之上,仰首向天,任由陽光照耀在臉上,盡情享受著那份久違的充實感和振奮感。良久良久,他長長地籲出一口氣,睜開雙目把視線往下移動,目光所及之處,是城牆上那正迎風飄揚的尼子家〖四目結〗旗幟,不同於往日,此刻〖四目結〗旗幟再非形單隻影,在它旁邊不過數指之遙處,一支造型豪華優美的金葫蘆形狀馬標,正屹立於陽光之下,閃動著燦爛奪目的黃金光芒。
是的,金葫蘆馬標,這獨一無二標誌的豎立,正代表了尼子家最強力後盾,織田家中國攻略軍大將,羽柴築前守秀吉!上月城中二千尼子軍,半年多以來日夜盼望,望眼欲穿的等待總算沒有白費,援軍,終於來了!
極目遠眺,往常裏每天例行公事般列隊上月城下,氣勢洶洶準備攻城的毛利·宇喜多聯軍,今日卻是影蹤全無。幾縷黑煙從不遠處山下宇喜多軍的駐營地裏嫋嫋升起,把一方蔚藍天空也染成了沮喪的灰蒙蒙。盡管無法親眼目睹,但單憑想像,宇喜多軍中的士兵們麵上那種士氣低落,手足無措,惶恐不安的種種情狀,已是一覽無遺,無可掩飾。
鹿之介輕鬆地笑了笑,轉身回頭。身後立原久岡和〖尼子十勇士〗等一眾尼子家臣們的臉龐立刻映入眼簾,和自己一樣,他們的臉上,也同樣洋溢著半年多以來首次泛現的喜悅,無比信心頓即湧上心頭,鹿之介扶在腰間佩刀〖貞宗〗上的左手五指送開,然後再用力捏緊。他滿意地點點頭,邁開步子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盤膝坐定,向端坐堂下的加藤嘉明和肋阪安治兩人正色道:“孫六大人,甚內大人,此次二位能夠依約領兵,不辭勞苦前來支援上月城,我們尼子家內上下二千人,盡都感激不盡。鹿之介在此,先代表我家勝久主公,向二位致謝。”一語既畢,鹿之介隨即深深彎腰,額頭在塌塌米上輕輕一碰,發出了輕輕‘嗒’的一聲。
加藤嘉明和肋阪安治二人對望一眼,不敢怠慢地立刻俯首還禮,齊聲道:“山中大人不用這麼客氣。遵守信義,本來就是武士道的基本,我們不過是做應該做的事而已。更何況……此次前來支援上月城的,是島津肥後守大人的一萬八千大軍,我們羽柴家所派出的兵力,僅有區區二百,實在不敢接受山中大人如此大禮。山中大人如果一定要感謝的話,應該感謝肥後守大人才對。”
“那自然是要的。但畢竟是因為築前守大人提出了請求,肥後守大人才會領兵渡海而來播磨,對吧?所以歸根結底,尼子家還是得首先感謝築前守大人。話說回來,肥後守大人和我們尼子家向來沒有交往,卻隻因為築前守大人一句請求就……唉,這份恩德和大義之情,我鹿之介實在是粉身難報。”
“不錯,羽柴殿下從安土城回來後,也向我們大力稱讚肥後守大人呢。他說肥後守大人年紀雖輕,但為人仁義,心存天下,是明君之器。島津家的大軍兵強馬壯,人才濟濟,在四國和九州都縱橫無敵。有肥後守大人幫忙,不但上月城之圍可以迎刃而解,將來山中大人你們要奪回出雲,複興尼子家,相信也是指日可待了。”提起新次郎,加藤嘉明不由得微微欠身,附和著鹿之介的話,對新次郎大加了讚揚一番,顯然日前那短暫的會麵,已把天下家大軍威儀的形象,牢牢烙印到了他心中。
“築前守大人說得對。”鹿之介微微點頭。道:“毛利家駐在高倉山的的軍隊,前天晚上突然撤走了一大部分,現在留下來的,還不足一萬人,本來,我們還以為是毛利家的那個小早川,又在想耍什麼詭計,現在看來……相信正是因為肥後守大人在北九州向毛利施加壓力所致。毛利家後方不穩,士氣低落,宇喜多直家為人多疑,也不會拚死命作戰損耗實力。人數雖然多,卻不過是一盤散沙,不足畏懼。這一仗,可以說肥後守大人已經贏了五成以上。島津肥後守……島津肥後守……嘿嘿,真想不到……”
鹿之介口中喃喃重複念著新次郎的名字,無法抑製的喜悅光芒,從他雙眸中閃爍起來了,一時間,種種美好的可能性從他的心頭閃電般掠過,蒙蒙朧朧之中,眼前竟仿佛出現了三個滿臉血汙,雙目禁閉,嘴巴像死魚似地張開的首級。正是毛利輝元、吉川元春、還有小早川隆景!這三個尼子家上上下下都朝思暮想也盼望得到的首級,霎時間便似已是觸手可及……
“山中大人,山中大人?”肋阪安治帶著幾分驚奇詫異的叫聲,頓時把鹿之介從虛幻的美夢中喚醒。他猛然一驚,伸出去似要摸索些什麼東西的手,就此停在空中,半晌,方才尷尬地向後收回,在自己的腦袋上拍了拍。他用力搖搖頭,心中暗罵一聲,眼光左右掃視,卻發現〖尼子十勇士〗的其他成員,居然人人都和自己大同小異,眼中散發出陶醉的奇異光芒,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全無人在意自己的失儀。
鹿之介自嘲地笑了笑,隨即轉過話題道:“待戰事抵定以後,我定當和勝久主公親自前往,向肥後守大人和築前守大人一起致謝。且不說這個了,那麼,肥後守大人的主力,什麼時候能來到上月城呢?肥後守大人他又準備如何展開這一戰?”
就像從來沒看到剛才鹿之介的模樣一般,加藤嘉明聰明地立即接口答道:“依肥後守大人的行軍速度來看,應該是在今天申時左右就能到達高倉山山腳。島津家渡海遠征,一定是希望速戰速決的,大概,會立刻就展開強攻吧?經過昨夜的突襲,宇喜多軍現在一定還在忙著收拾殘局,他們萬萬想不到緊接著就要應付一場大戰,說不準,還會因為驚慌過度,士氣低落而全麵崩潰呢。”
“申時就能到了嗎?太好了,實在太好了。”鹿之介興奮地‘謔’站起身來,雙掌重重一拍,向著堂下早已喜動顏色的〖尼子十勇士〗們大聲道:“
兵庫助、早苗助、生死介、道理介、鼠之介、泥之介、還有鮎之介和荊之介,你們都聽見了吧?馬上去做好一切準備!這是我們的戰爭,假如一味縮在城裏無所作為的話,是會遭到天下人恥笑的!就讓毛利家那幫烏合之眾們,用自身的鮮血去體會尼子家的決心和力量吧!”
“哦哦!”十勇士漲紅了臉,精神奕奕地紛紛大聲答應著。充滿幹勁的高漲氣氛之中,鹿之介頓了一頓,忽然‘嗆’地一聲,把那柄受自信長賞賜的名刀〖貞宗〗拔出鞘來,用力插入地板,一字一句用力道:“尼子的未來,正掌握在我們手中。成敗,盡在此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