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一回:謀劃(1 / 3)

天正六年六月三日:播磨國東、平井山中

萬裏晴空,一碧如洗。播磨國的林木草地,經過春天充沛雨水的滋潤後,如今正呈現出一派欣欣向榮的墨綠色。尤其是在這片僅在名義上屬於三木城城主:別所長治統轄之下,卻既無農田,亦無村莊,人跡向來罕至的廣闊山野空地上,長得蔥蔥鬱鬱的野草,非但向無數棲息期間的鳥獸們提供了豐富食物,更成為了它們天然的絕佳庇護之所。若以人的標準說來,這裏,無疑正是一片人間難求的極樂淨土。

隻是這份平靜安樂,卻在一瞬間已被驟然打破。

十多條獵犬掙脫了拴在頸上的皮帶,大聲吠叫著結成分散隊形,往茂密的長草中狂奔而去。目的並非要獵食,而僅是要把隱藏於長草間的動物趕出來而已。果然不消片刻,大群受到威脅與驚嚇的雀鳥們已成群結隊,在大片陣陣嘈雜驚慌的鳴叫聲中,紛紛“嘩啦啦”地飛上半空,形成了片片雲彩般的陰影投射在地。

“山王丸,去!”

頭戴鬥笠,一身獵裝打扮的織田家少主,織田勘九郎信忠,振臂輕斥,向停在自己手臂上的獵鷹發出了指令。自小馴養,深知主人心意的獵鷹山王丸“呱”地長聲清唳,振翅如離弦之箭,射入了那蔚藍的青空之中,銳利雙目瞬間鎖定目標,向一隻鵪鶉猛撲而去。

意識到自己已被揀選為目標的鵪鶉竭盡全力亂飛亂撲,企圖從鐵爪下逃回一命,可是肥蠢的身軀動作遲鈍,在獵鷹矯健靈動的攻擊下,隻是突顯出它的笨拙與可笑而已。毫不費力地一個空中急轉,山王丸已從旁把鵪鶉截住,如鐵鉤爪亮出向下疾伸,然後迅速合攏,以其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結束了鵪鶉所有徒勞的努力。鐵翅輕擺,隨著另一次流暢優美的回旋,山王丸把它的前進方向改變,雙翅收攏,回頭向主人所在的方向凱旋歸還。

“幹得好,山王丸!”信忠大笑著舉起了戴上牛皮籠手的左臂,讓心愛獵鷹能夠棲息其上。山王丸雙爪鬆開,已僵硬不動的鵪鶉“啪嗒”一聲掉落草地,隨侍身旁的侍從們不敢怠慢,立刻跑上前去,把這勝利品撿起來收到了專用的袋子裏麵。

完美地完成了任務的山王丸,高傲地仰著頭,一麵享受著主人在身上的撫mo,一麵張開彎曲的鳥喙,把主人從腰間囊中取出送到自己嘴邊的幹肉吞下。賞罰分明是居在上位者應有的義務,它完成了任務,因而該當得到賞賜,而它那位給予賞賜的主人織田信忠,看來亦明顯從它的成功中得到了莫大的樂趣,以至於竟完全沉醉在逗弄心愛寵物之上,而對於那不知何時靜悄悄走到自己身後屈膝半跪著的人,完全沒有絲毫的察覺——至少表麵上看起來如是。

不過是個下人而已,雖然這下人的名字,正是天下知名的羽柴築前守秀吉。但他再有名,也仍然隻不過是織田家的一名家臣,如今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是主公織田信長的賜予。盡管他很有才能,但到頭來,他的地位仍然不會比山王丸高得到哪裏去的啊。根本沒有必要為了他,而冷落剛剛凱旋的山王丸的,不是嗎?

這不僅是信忠的想法,同時也是秀吉對事實的認知。假如是在那個會經常大笑著說:“猴子,幹得好!”的主公織田信長麵前的話,當然就另當別論。但在如今這個自己必須稱呼他為‘少主’的織田信忠麵前,聰明的羽柴秀吉,絕對清楚自己應該怎樣說話,怎樣行事。

因此,他毫無怨言,隻是一聲不響地低頭屈膝半跪於草地上,靜靜等待。

馴養獵鷹的秘訣,是不能讓它吃得太飽,吃得太飽,獵鷹就失去了攻擊性和銳氣。但也不能完全不給予獎勵和安撫,否則獵鷹就會對主人萌生反抗之心。說到底,要想馴養出出色的獵鷹,就隻有一句話;恩威並重!關鍵,不過是‘度’的掌握而已。在這一點上,無論是對待鷹,還是人,道理都是相通的。深明此理的信忠,輕輕拍了拍山王丸,隨手把它交給了侍從,轉身走到羽柴秀吉麵前伸手把他扶起,和藹微笑道:“啊,是築前守您來了。怎麼,今天的鷹狩,您不是說不參加的麼?”

“是,少主,秀吉不是為了鷹狩而來。三木城支城,野口和神吉兩城的包圍陣勢已經完成,兩城的守軍人數都不滿一千,但敵軍士氣高昂,一時難以攻陷。我跟佐久間大人、森大人、池田大人三位商議過後,決定請少主歸營,親自督戰助陣以提升我軍士氣。”

“我去督戰?嗬嗬~~~”信忠輕輕把嘴角往上扯,伸手在秀吉肩頭上一拍道:“父親大人親自指定的西國攻略總大將是你,我信忠雖然已經當上織田家家督,但還不是你的主君啊。這次的三木城攻略,當然應該仍由築前守所主持,我的任務,頂多不過是把父親大人調撥的三萬名士兵帶來給你指揮而已。”

“是,是。”秀吉連聲附和答應著,然而他也清楚,自己聽見的,絕不是信忠的真心話——這點光從他那高高在上的語氣中便可知道了。猴子般高聳的雙耳動了兩動,秀吉已想到自己該說的話,恭謹地低頭道:“不過,猴子我沒念過多少書,委實是才疏學淺,比不上信忠少主您熟讀兵法,深明韜略。若非您親自指揮,三萬大軍雖然人數眾多,但也是沒法子發揮出真正實力的啊。為了不負信長主公的信任,早日平定叛亂,還請少主您不辭勞苦,親自上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