鳶罌自願捐贈身體接受人體武器庫改造這件事,言輕是在死刑之後才知道的。
那天他的頂頭上司,也就是和藹可親的呂局遞給了他一份腺體捐贈協議書,語重心長道:“言輕啊,有個腺體跟你挺合適的,死者也簽了捐贈協議,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腺體捐贈的機會雖然少,卻也不是沒有過,更何況他還是上麵的重點關照對象。
隻是言輕對於腺體移植一直都很抗拒,從來都會打著“把機會讓給別人”的名義推掉。
他原本打算故技重施,卻被呂局先一步打斷,“這次的機會,我希望你不要拒絕。”
言輕是何等聰明,立刻就猜到那個簽了捐贈協議的死者是誰,“是他?”
呂局見他猜到也不再隱瞞,微微歎了口氣道:“之前你說等事情結束就去安人工腺體,可又一直拖著說沒空,信息素製劑的副作用不小,你就打算一直這麼強撐著嗎?言輕,於公,我不願意失去你這個優秀的下屬,於私,我不想看你一直被過去糾纏,是時候該往前走了。”
言輕哂笑了聲:“我還以為我裝得挺好的呢……您別擔心,他都死了,我有什麼好放不下的,過段日子就好了,至於他的腺體……我再考慮考慮吧,實在不行捐出去做研究不是也挺好的麼。”
呂局無奈的搖了搖頭:“把腺體移植給你是他提出的條件,況且這個腺體已經重新分離過,最是接近你原先的腺體,沒有比它更適合你的了。”
言輕敏銳的察覺出了什麼,眉心一蹙問:“他一個死刑犯,哪有資格談條件?是不是上麵和他做了什麼交易?”
呂局知道,要想讓言輕接受腺體移植,那這件事終歸是瞞不過他的。
言輕喘著粗氣跑進了那間保密等級極高的科研所。
一位身穿白大褂的科研人員接待了他,“我就知道你會來,跟我走吧。”
那人正是之前根據言輕的情況研發出了信息素製劑的科研專家吳博倫,也算是言輕的老熟人了。
言輕一邊跟著他往研究所深處走一邊語氣沉重的問:“能給我解釋一下,人體武器庫到底是什麼嗎?”
吳博倫言簡意賅道:“可以,先把保密協議簽了。”
走完流程後,他才語氣平直的解釋:“所謂人體武器庫,就是對人體進行改造,現階段來說,我們會切斷他的一部分自主神經,接入可操控設備,驅動他用自身儲存的知識、經驗、判斷為我們提供專業的決策,等到改造技術發展得足夠成熟,我們會進一步改造他的身體,讓他成為一把絕對忠誠、也絕對強大的武器。”
言輕一言不發的聽完,許久才帶著一絲痛色閉上了眼睛,“那他現在……還算是活著嗎?”
吳博倫嚴謹又冷血的回道:“你可以用類似植物人的概念來理解他的存在。活體研究因為涉及到許多人倫問題所以一直被明令禁止,畢竟有研究證明,就算是將死混沌之人,也一樣會感到疼痛,而那些真正的植物人又存在不同程度的大腦受損,所以除了這種沒有親屬、完全自願的死刑犯,我們沒有更合適的人選,行刑當天原本隻有一種毒藥,另一種的作用是切斷他大腦和腦幹之間的聯係,那是他做出決定的最後時限。”
言輕的下頜繃起一道堅硬的弧線,他難得冷笑道:“聽起來的確是一筆很劃算的交易,不過你們就不怕那藥對他不起作用,他醒過來之後跑出去胡作非為麼?”
“不會的,”吳博倫無機質的眼神與淡漠的嗓音相得益彰,“這個合作還有一個附加條件,即我們要嚴格保證你的安全、勸說你進行腺體移植,他也要接受我們在他腦內安裝微型炸彈、隨時能將他炸成碎片。”
言輕瞬間咬緊了牙關,媽的,難怪最近所有人都在勸他進行腺體移植,弄了半天是上麵不想失去一個好不容易得來的試驗品!
執行車裏的一幕幕不受控的湧入了他的腦海,言輕終於可悲的發現,無論他如何讓自己脫敏,與那個人有關的一切還是能輕而易舉的讓心髒抽痛起來。
“……我能見見他麼。”
將自己不該有的心思展露其實並非言輕所願,鳶罌“死去”之後,他時常有種自己被活生生劈成兩半的感覺,隻不過見不得光的那一半還是頭一次占據了上風。
“可以,但他現在的大腦連接係統出了點問題,我正在嚐試解決。”
吳博倫看著神情恍惚的言輕,放棄了將後半句話說出來的打算。
上麵當然不可能出於善意主動讓言輕這個當事人知曉這般機密的事,這一切不過是為了確保研究能夠順利進行——鳶罌的大腦遠比他們想象中更加難以控製,但言輕的存在或許能讓這一切困擾迎刃而解。
就吳博倫個人來說,他其實不太能理解為什麼鳶罌的大腦會在已經被切斷傳輸信號的前提下還能在言輕出現的那一刻做出反應。
躍動的腦電波立刻將吳博倫的全部注意力吸引過去,他工作的時候能夠屏蔽掉一切不需要的信息,因此也就自動忽視了言輕的自言自語。
“……這不像你,以你的性子,怎麼會答應這樣的事?”
言輕隔著厚厚的玻璃屏障描摹浸在溶劑裏的鳶罌。
他看著這個戴著厚重的氧氣設備、頭上連接著許多管子、形似醫學院裏的大體老師一般的人,一時竟尋不到從前那個肆意狷狂的影子。
跟這個人在一起久了,見慣了那些殺戮傾軋,是非黑白被“道上的規矩”混淆取代,言輕時時刻刻都要抵抗“這邊的世界或許本該如此”的想法,說來有趣,他跟鳶罌那麼涇渭分明的兩個人,卻是最能理解對方的處境的。
他以為上次的告別是兩人心照不宣的最好結局,卻沒想到他們會以這樣的方式重逢。
“……值得嗎?”
當言輕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另一邊的吳博倫發出了難以自持的驚呼:“怎麼可能?!”
躍動的腦電波經過破譯,赫然呈現出了肯定意義的答複。
得益於言輕的加入,人體武器的實驗計劃得以順利進行,言輕他們借此順利繳滅了幾個黑惡團夥,眼線和臥底的死亡率也有明顯的下降,而對於隻看重數據的上層來說,吳博倫采取何種方式完成鳶罌大腦控製權的完整轉移並不是一件值得關注的事。
言輕將去科研所的頻率維持在每周一到兩次,他原本該是個聰明人,也知道在這種情況下,自己應該放任這個實驗失敗、鳶罌淪為一個科研廢品,然後重新回到那個沒有鳶罌的世界去。
但……他能用全部的理智與信仰殺死鳶罌一次,卻再沒辦法殺他第二次了。
鳶罌偶爾會對他的話做出反應,吳博倫對鳶罌的腦電波波動很感興趣,還說如果言輕想知道,他可以嚐試將那些反應一一破解。
言輕卻拒絕了這個科研機器難得的好意。
鳶罌會說什麼,他不用猜都能知道,他隻是想靜靜的跟這個糾纏了好多年、未來也會一直糾纏下去的人待一會,感受幾分他還活著的真實與荒唐。
據吳博倫說,他們每一次嚐試控製鳶罌的大腦,就要持續釋放無數細微的電流,如果鳶罌的確留有幾分清醒的話,這樣的痛苦,實在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
言輕得知這些後隻是歎著氣說:“可你明明並不承認自己有罪,為什麼要承受這些呢?”
言輕走上前去,隔著玻璃觸碰那個人“……謝謝,謝謝你……守護了我的正義。”
那段日子讓言輕享受到了久違的寧靜,困擾在心頭的死結鬆了許多,就連尚不知情的江帆都察覺到了他的輕快。
“怎麼有空來我這裏啊?大忙人江總。”
江帆並不打算詢問,他們之間總會有種特殊的默契,“江墨研究出的新品咖啡,帶給你嚐嚐。”
言輕接過嚐了一口,眯起眼睛笑道:“小江墨的手藝真是越來越好了,下次可以幫我多加點糖嗎?最近比較想喝甜的誒。”
江帆點頭說了聲好,隨後才表麵了來意:“我最近打算辦一個專門為Omega開班的防身課程,要是順利的話還想開一些博鬥術之類的高級課,你覺得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