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
那少年伸出兩指,置於唇畔示意噤聲,月光從背後落了他滿身,一瞬間,巨大的黑影拔地而起,如同潛伏在黑暗中的巨蟒或遊龍,將他整個人籠罩其中。
花轎猛地劇烈晃動起來,坐在裏頭的人影周身扭曲,發出一陣血肉被撕爛、骨骼被嚼碎“咯吱咯吱”的聲響,粘膩的長舌舔舐著溫熱肌膚留下腥臭的粘液,那種意猶未盡的咂嘴聲,在死寂的深夜中令人毛骨悚然。
先前從轎子裏滾落的東西,滴溜溜又從草叢裏滾了出來,仿佛長了腳似的,安靜乖巧地立在轎子前,停下不動了。
楚雯再次動不了身子,隻剩一對鮮活的眼珠子四下亂轉,在這一刻卻屏住了呼吸。
不幸中的萬幸,手機在那燭台熄滅的一瞬間也被她胡亂按滅了燈,不然就是個明晃晃的活靶子。
借著明亮的月光,可以看見一雙白皙秀美的手,從轎子裏緩緩伸出來,塗著明豔的蔻丹,肌膚嬌嫩,儀態極盡優美。
許是看見了落在地上的頭顱,那手輕輕將它捧了起來,手法輕柔,極盡嗬護,似乎那是什麼極為珍視的寶物,而不是一顆血淋淋的死人頭。
隨著轎簾緩緩掀起,一身明豔的大紅嫁衣露了出來,新娘蓋著大紅的蓋頭,立在轎前。
“……我靠”,楚雯內心瘋狂尖叫,“還真是牛鬼蛇神娶妻啊!”
就在這時,那被捧在手心的頭顱忽然轉動了,下一秒便露出那張生著五官的正臉來,雖然同樣慘白發青的臉色、深陷的眼窩,但怎麼說,總歸沒有展露出瘮人的笑容和猩紅的牙床,倒令楚雯莫名生出一種“原來還挺好看”的感覺。
正是此前數次糾纏楚雯的顧曉晴。
雖然這顆頭已經以多種姿勢出場多次將楚雯嚇得幾乎魂飛魄散,但無論是從樓上摔下來、從自行車上掉下來、被鬼小孩當作皮球往在地上拍,還是三更半夜倒吊在床前,它無疑走的是驚悚恐怖路線,也一直兢兢業業、盡職盡責地扮演著嚇死楚雯的角色。
然而,此時顧曉晴的頭以一種已死之人的狀態,靜靜躺在那新娘手中,再也沒了之前的活蹦亂跳,形容雖枯槁、膚色亦是慘白,但雙目緊閉,五官舒展,嘴角微微上揚,似乎是一個隱秘的、極為淺淡的笑容,神態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安詳……簡直無法把它和之前飛簷走壁、千裏索命的鬼怪聯係起來。
“這、這算什麼……是被超度了麼?”
楚雯滿頭的疑問,這短短幾天,她的認知已經從“鬧鬼”到“詐屍”,再到“超度”實現了無縫銜接,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兩大哲學領域同時地震。
少年和花轎前的新娘就這麼對峙了一會,那神鬼莫辯的聲音再次顫顫巍巍地響了起來,還是那般難聽,帶著甚為生硬且別扭的笑聲,發出母雞般“咕咕咕”的聲音。
“……賞月的路人,你知道得很多啊。”
“今兒是山神大人娶妻的日子,這不,小的正給新娘送嫁呢,若是誤了吉時,你也知道,大人是會發怒的嘻嘻嘻嘻……小的奉勸閣下,還是不要多管閑事為好。”
說著話,那新娘就如提線木偶般往前走了一步,那轎子也跟著往前挪動,原本四散的紅色小蛇不知道從哪裏又冒了出來,盤旋著扭曲著糾纏著扭成一團,伸長了蛇首,爭先恐後“嘶嘶嘶”吐出紫紅色的蛇信和明晃晃的毒牙。
但那少年仍舊一動不動立在原地,似乎對於這種明目張膽的挑釁置若罔聞。
“七月夏至,以黃昏為界,黑白兩相隔,‘上澗’‘下泉’不相彙,”那聲音愈發急促,破碎的風箱抽動得更厲害了,似乎還帶上了惱怒,“……難道你們忘了嗎?!”
這話信息量可真大啊。
楚雯莫名有一種npc無意間撞破主角和反派的大聲密談的既視感,下意識覺得不能聽,聽得越久越容易被抓包,被抓包就會馬上死翹翹。
於是她動作幅度很大的一掙,試圖擺脫恐懼帶來不得動彈的桎梏,但這一下,沒想到實在是用力過頭——楚雯整個人原本是半彎著腰趴在窗沿隔著玻璃試圖往外看的姿勢,此時用力直起腰來,頭猛然撞上了玻璃窗的插銷,發出很“砰”的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