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我,“還沒睡?”大抵是因為窗外夜色融入他的眼眸,他的聲音也有些低沉。
“沒有,”我說,“剛剛在寫上一個工作結束後的分析文檔和測評報告,真是累死了……”我的聲音戛然而止,沈欽言也夠累的,至少肯定比我累,未必有心情聽我的工作感受。
他“嗯”了一聲,伸出手指揉了揉太陽穴,把膝上的筆記本隨意地放到桌上。
我注意到他的電腦屏幕沒有任何界麵,隻有一片慘白,那慘白的光芒閃爍數下之後徹底消失,屏幕全黑。
我小心翼翼地說:“沈先生,看起來,你的電腦出了問題?”
“是,這段時間一播放DVD就會出問題,連重啟都不行。”
我自告奮勇,“我幫你看看。”
他表情溫和地對我點頭,“那就有勞你了。”
我在他身邊坐下,把自己的電腦放在一旁,拿過他的電腦,手指在鍵盤上飛舞。
他的筆記本外形精致,薄而且輕,攜帶方便,價格昂貴——就像每一種奢侈品一樣,最大的問題,是兼容性極差。
“這種型號的電腦華而不實,太追求屏幕的感觀而忽略了係統性能,兼容性差得令人發指,很容易發生數據溢出,顯卡常常過熱死,造成電腦卡死甚至更嚴重的問題。而且用的時間越久,問題越多。”
我絮絮叨叨地邊說邊側過頭去,誰知看到他微微凝住的眼神和迷惑的臉,顯然我剛剛說的話,他基本都不懂——他和我不一樣,不吃這碗飯,當然沒必要懂。
“哈……哈……我真是寫代碼太久了……”我掩飾性地笑了笑,繼續說下去,“總之,這款電腦一直以來的批評都非常多。但也有改進的地方,你可以換掉顯卡內存和接線,型號我都寫給你……嫌麻煩的話,也可以考慮換一台電腦,我推薦你幾個娛樂功能強大的型號。”
沈欽言不置可否,問我:“你很擅長處理電腦方麵的問題?”
他的氣息就在我的臉頰邊,我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熏香味道,不是我之前聞過的任何一種香味,就像——陽光的味道。
難得他會問我什麼問題,我連忙回答:“其實我更擅長處理軟件問題,至於硬件就要差點了,但普通困難也能解決。”說完看到他略帶疑惑的眼神,我補充了一句,“這是我的工作。”
他看著我,“工作?”
我說:“我是係統安全顧問,做電腦安全技術方麵的工作。”
他顯得有些困惑,“係統安全?哪方麵?”
“係統安全是個寬泛的定義,包括許多方麵,比如數據庫防護係統、防火牆安全、身份認證、訪問控製協議等。”
他未必聽懂了,略一沉思後說:“就像黑客的反麵?”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而且還要比黑客更為高明。安全工程師需要檢查整個係統,包括我上麵說的方方麵麵,找到黑客可能攻擊的弱點,再當機立斷修複漏洞。當然,這也是個長期的過程。漏洞總是堵不完的,各種各樣的泄密事件總是無法停止……”
說話間,我敲了下Enter鍵,筆記本的屏幕亮起來。
我把筆記本推過去,“沈先生,電腦好了。”
沈欽言對我頷首,“謝謝。”
我很高興自己能幫到他,擺手笑,“舉手之勞而已,不用在意。”
他把視線投到屏幕上,一個個程序載入,剛剛終端的數據恢複界麵最上麵的一個,是播放器的。顯然,在這部電腦死機的前一秒,它正在播放著一部電影。
電腦從來是很私人的東西,看別人的電腦並不太禮貌,可現在屏幕上那一幕實在叫人印象深刻。
界麵還停留在中止的片段,我看到一個衣服上滿是血汙留著大胡子的男人跪在血跡斑斑的甲板上,抱著一個渾身是血的小女孩,滿臉痛楚,眼神裏流露出深深的悲哀。他是那樣的悲傷。那樣深刻的悲哀猶如一把鋒利的刀子,令他的心支離破碎,唯有那麼一點點餘光殘留在眼底,那是複仇的眼神。
“這是什麼?”
我盯著屏幕,好奇地問。
“十多年前的一部電影,”沈欽言回答,“《約法三章》。”
“好像……是聽說過。這部電影好看嗎?”
他真的詫異了,“你沒看過?”
“我幾乎不看電影,”我嘟了嘟嘴,“沒有時間。”
十多年前的我對計算機的癡迷到達了一個新的程度,浪費整個下午的寶貴時間隻是為了看一場無聊的電影?開什麼玩笑!根本完全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
沈欽言點頭,說:“這是一部非常好的電影,從任何角度來說,都無可挑剔。”
“這麼高的評價?”我絞盡腦汁想了想,“演員是不是有顧持鈞?”
沈欽言指了指屏幕上的那個男人,“就是他。”
我大吃一驚,“啊,他怎麼是這個樣子?”
“他應該是什麼樣子?”
我有些激動,“開機儀式那天我看到過他,他那麼英俊,風度翩翩,怎麼是這個樣子?你看這個人,這麼潦倒這麼痛苦這麼悲慘,多麼可憐。”
我想我的發言有些幼稚,沈欽言卻沒有笑,開口說:“這是他在戲裏扮演的角色,和平時的他不是同一個人。”他說話時聲音總是低沉,沒有太多情緒,但此時,卻藏了複雜情緒。
“完全看不出來。”我老老實實地說,“化妝的原因吧。”
沈欽言不語,看著屏幕上靜止的畫麵片刻,才回答我:“不是化妝的原因,是演技。”
“噢……”我傻乎乎地點頭,“演技這種東西我不太懂,但我看過你的電影,覺得你演得就很好。”
沈欽言轉過臉正對我的視線,“你不是很少看電影?”
“呃,”我不好意思地笑,“你的電影,我前陣子都看了。”
他側過臉看著我半晌,近在咫尺的氣息輕輕蕩到我的耳廓旁。半晌後他“嗯”了一聲,轉移了話題,“接下來的幾天,我和顧持鈞有幾場對手戲,所以在看他的電影。”
我恍然大悟,“呀,考前突擊?
他一怔,伸手重重地扣上筆記本電腦,“你沒有說錯,我現在的舉動和臨時抱佛腳無異了。”
我呆住了。咦,他在笑嗎,真的在笑?這是我第二次看到他的笑容,恨不得把這一刻刻成光盤存入電腦裏永遠保存。
他輕輕靠上沙發,輕輕呼出一口氣,又說:“我進這個圈子的時候,顧持鈞恰好退出影壇,我們擦肩而過。這麼多年,我從來沒有跟他演過對手戲,不知道跟他演戲是什麼感覺,很緊張,讓你見笑了。”
他難得說這麼多話,我有些感動,忙說:“你肯定比他的演技好。他十多年不演戲,早就生疏了。演技也是一種技術,和我們程序員是一樣的,別說十年,哪怕是十個月不關注,也會被主流圈子淘汰。”
“演技和信息技術不能相提並論,”他輕輕搖頭,“更何況,這部劇本就是顧持鈞的一出舞台劇改編的。”
“咦?”我很驚訝,“有這回事?”
沈欽言點頭。
我肅然起敬,“我還以為他隻是長得好看呢。”
“他是全才,這些年他寫過不少劇本,都是舞台劇,在維也納的舞台上表演過。”沈欽言揉了揉太陽穴,“《眾裏尋他》這部電影,鄒導在瑞士住了一個月,才從他手中拿到授權。”
“啊,原來是這樣,這個故事一定很好看。”
“是。”他簡單地說,一錘定音。
我“噢”了一聲,不知道如何接話。
“剪輯完成之後,你就可以看到了。”
我來片場多次,但說實話,對這部電影的主線還是一無所知,好像是愛情故事,但感覺卻不太對頭。沈欽言必然是知道電影的用意和主線的,但他自然不會跟我提起來。
他拿起筆記本站起來,又低下頭看我,“一起上樓?”
我連忙點頭,跟著他站起來,上樓回到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