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小狗在你腳邊撒尿的時候,你還喜歡它嗎?”
三秒鍾的沉默之後,“喜歡。”
“如果你懷孕了,你希望是一個男孩還是女孩?”
“……女孩。”
“如果是雙胞胎呢?”
“也是女孩……”
這並非是影院現場,在場的每個人——除了我和安露,大概都已多次看過這部影片,因此並不如我這樣情緒激動,時有說話聲傳來,是在討論某些細節。
我說:“圖靈測試。”
黑暗中我的聲音很小,沈欽言還是聽到了,他低聲回答我:“是的。”
我說:“問題設置相當專業,簡直可以直接用在智能計算機模擬中。”
我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坐在前排的顧持鈞,他和安露並肩而坐,兩個人正在低聲說話。我相信這一段的劇本沒有修改,顧持鈞真是相當厲害。我有點明白鄒導為什麼非要把這個劇本拍成電影了。接下來的劇情都是圍繞著一個個問題進行。
兩個人的話題談到了愛情,於是,自然而然地在心理醫生和女主角之間產生了一段曖昧的感情,但點到為止,相當含蓄——連個牽手、接吻的動作都沒有,隻有一次不成功的試圖接吻。
我相當滿意這部分的情節。
最可憐的是喬希寧扮演的角色,明明知道留不住她,卻為她付出了一切乃至生命。
故事到了三分之二時,所有的線索都被串了起來,穿插在全劇中的音樂,是心理醫生最愛的風格;精致和諧的城市居然與世隔絕,沒有外人進入;而女主角並非真正的人,隻是那位心理醫生“通感”產生的想象人物,她誕生於虛無,脫離了想象。所以心理醫生根本不吃驚。
劇情進行到這裏,我大吃一驚。我想到了很多可能性。
故事裏有個角色特別讓人在意,那是個總在女主角記憶中出現的男人,他是個作家,行事神秘莫測,出現時總穿著一身黑色的長風衣,口袋中有一個小小的記事本和一支黑色鋼筆,筆尖遊走過紙上留下的是一手漂亮的字。
故事到了最後三十分鍾時,因為顧持鈞的出現,劇情更是來了個大逆轉,推翻了之前的一切——原來,那位心理醫生所在的世界、所在的社會,竟然全部脫胎於這位作家的想象。線索被串聯了起來。
最後的最後,新的城市、新的秩序在作家的想象中被構建起來;在新的世界裏,沈欽言作為唯一從舊世界走到新世界的人類,保持了獨一無二的清醒。他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猶如淚水化入深秋雨中。
一百四十分鍾的電影,我看完了有些震驚。
不是讚歎演員的演技,也不是感慨精彩的情節,而是震驚這電影裏的科學分量。
以想象力構建一個世界並不是什麼新鮮的背景設定,而這部電影最精彩的一點,就是這看似荒誕不經的世界。每一個細節都建立在翔實的腦科學、神經科學、心理學之上,甚至包括了相當多的計算機知識。在這部電影中,我沒有找到任何科學上的Bug。怪不得沈欽言說這部片子“可遇而不可求”,說他“一輩子也難以超過顧持鈞”,我現在倒是真的有些明白了。
這部電影非常棒,各種意義上說都是。你會把它當做一個整體來看待。隻要稍微有點審美觀的人,都毫不懷疑這部片子會賣座。
我長長呼出一口氣,在燈亮起來之前,側過頭去看沈欽言。他盯著屏幕,屏幕反射的光落在他的臉上,直到最後一行字閃過。他看這部電影恐怕不下十次,但觀影的態度還是這麼認真。
我輕聲說:“怪不得顧持鈞息影多年,居然肯為了這部電影複出。”
沈欽言點頭,“是的,他創造了這樣一個世界,自然也想在劇中出演最關鍵的角色。如果我來演作者的角色,這部電影就失去意義了。”
“把複雜深奧的科學和精彩的情節結合起來,我一直覺得很難,但這部電影做到了……”我說,“我之前雖然在片場看到了拍攝片段,可完全沒想到故事的全貌是這樣的。”
沈欽言沉默片刻,再點頭,“之前我覺得,這將會是一部好電影,現在看來,二十年後的人們也都會記得。”
燈亮了起來,我忍不住眯了眯眼,我看向沈欽言,想說的話越來越多。
“高科技電影越來越多,特技越來越絢麗,CG可以以假亂真,甚至演員都可以取代。但是我覺得,這些對於一部電影來說不是最重要的。我始終認為,真正能打動人的還是人內心的情感。所以啊,我永遠不擔心演員會失業。”
“咦——”喬希寧隔著兩個位置探過身來,大驚失色地說,“杜梨你居然能說出這種富有深刻哲學意義的話啊!我以為你隻關心0和1呢!難道是因為男友是沈欽言被潛移默化了的緣故?”
他開口的時候,聲音可不小,連前排的安露都聽到了。我簡直想暴打他一頓。
宋亦涵幫我做了這件事,她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腦門,“瞎說什麼。”
我抿嘴一樂。
那兩個人都笑了,喬希寧自鳴得意地哈哈笑了幾聲,很高興的樣子。
宋亦涵則很真誠地看著我,“我現在覺得,成為演員,是件幸福的事。”她正色對沈欽言略一鞠躬,“沈先生,能和您在這部電影裏合作,是我的榮幸。”
沈欽言搖頭,並未說什麼,隻是伸出手去,和她握了握手。
沈欽言又牽我的手走到前排。
顧持鈞微笑地看著我,“杜小姐也來了?剛剛我沒看到。”
我很激動,“這片子真的非常好看,你的劇本真是很好。”
“謝謝你的評價,但還是要依靠導演才能表現出來。”他並不居功,隻側過臉去跟沈欽言道,“你在片子裏演得非常好。當年我和許真說,你終有一天會超過我,果然如此。”
沈欽言鄭重其事道:“謝謝。有你的這句評價就足夠了。”
兩人都靜了一瞬間,沈欽言又開了口,“你們的機票是什麼時候?”
“明天,許真讓我告訴你們,不用單獨送別了。”顧持鈞揮了揮手,“首映式的時候,我會再回來一趟。”
他走到前排,和鄒大導演、製片人以及高層們一一握手。
我看到那位西裝革履的製片人熱切地握著顧持鈞的手說:“十年磨一劍啊,果然一鳴驚人。我以後也要學鄒小卿這個厚臉皮的去你家住著才行。”
顧持鈞笑了笑,禮貌和態度無懈可擊,“合作的事情以後再談,總之別到我家住著不肯走就行了。”
大家哄堂大笑起來,氣氛極其融洽。
製片人提議一起吃飯,顧持鈞以有事為由先告辭,我們剩下的人去酒店吃了頓飯,這讓我徹底見識了這些電影人驚人的酒量——包括沈欽言在內,我才知道沈欽言居然有千杯不醉的能耐,在若幹杯酒之後他依然麵容沉靜,眼神清明。
喬希寧和宋亦涵也跟我一樣眼睛發直,我們三個人麵麵相覷,一句話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