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張小曼著一件絲質薄衫,坐在浴缸旁,替顧鴻華擦洗著背脊。浴室裏很安靜,隻有嘩嘩的流水聲。她看著顧鴻華的頭頂,就這樣瞥到了他黑色短發簇擁中,那一根略顯刺目的銀白。
張小曼似在那一刻讀懂了麵前的這個男人。
淡笑間,她說:“轉眼間,我們竟然已經走到了給彼此擦背,互尋白頭發,夜稍一深沉便覺長空寂寥的年紀了。”
她濕滑的手隔著一層毛巾,落在男人沒有一刻不挺拔的背脊上。
“這世上哪有什麼緣長緣短?有時,你麵對著一個女人,哪怕隻愛過一眼,也算得上永恒。”
顧鴻華轉身望著她,“一眼?你有過嗎?”
張小曼心間一慌,手中毛巾滑進浴缸裏。顧鴻華卻笑了,深邃藍眸中藏有點點柔光。
時隔了二十二年,顧鴻華與張小曼,他們四分之一的人生都蹉跎在了愛恨難消與彼此猜忌之中。
這個晚上,水上居廊外的碧池裏,有荷蓮謝了三兩朵。
綠木灌叢間,紫薇花倒新開了四五盞花骨。
窗前,玉樓遙望著明月。
主臥裏,白色床被上有海棠六七枚,姿態妖嬈,以假亂真。
這個晚上,顧鴻華滿頭華發間徒增了一根銀白。
床榻間,他輕輕握住了妻子的手。
這個男人,一生感情隱忍坎坷,從而立繁茂就這樣走到了天命蒼白。
除了多年前的那場意外,這麼多年,顧鴻華始終克製。
這一晚,妻子委身在他身下,眉目雖然已經不再年輕,卻被時光許進了片刻溫順。
張小曼看到他眼中的癡,心是酸的。
以顧鴻華如今的地位,他何須這樣隱忍克製?又何須對著她這個半老徐娘眉目悱惻?
他若想要女人,年輕貌美的怕是能夠數之不盡。
原來,這紅塵之中,癡傻愚笨的,執念最深的,竟是顧鴻華。
許久許久之後,黑夜在一片漆黑中溫柔地貪戀著彩色的繁花。張小曼看了眼身旁沉睡的男人,笑了笑。
她這件顏色已經半褪,遍處是補丁的衣服,顧鴻華卻執著地穿了大半生。
到了他們這樣的年紀,愛與不愛,仿佛已經顯得不再那麼重要了。
不離,未棄,是張小曼此生經曆過的,最真實的永恒。
*
第二天一早,顧鴻華與張小曼剛在餐桌間落座,就聽到顧雲禮說:“子墨要做心髒修複手術,你可知道?”
顧鴻華今早心情大好,應了一聲,“我會與劉醫生打個招呼。”
顧雲禮輕蹙了眉,“唐家那邊,你準備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顧鴻華說:“我還沒有空閑到去管小輩的感情事。”
顧雲禮沉默一陣,然後道:“你要心裏有數。如果唐朦這樣討厭子墨,那她與鈺墨也不能再更深一步。”
張小曼不解,看了眼顧鴻華。
顧鴻華抬眸,沉默看了一陣顧雲禮背後的劉文,輕道:“今早的報紙似乎晚了些。”
劉文馬上說:“我再去門口看一看。”
劉文走後,顧鴻華對父親說:“這樣也好,免得把唐家和鈺墨也扯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