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鴻華還不至於這樣鐵石心腸,再加上顧雲禮也要求將何美琪一起帶回榮城,所以他最後還是答應了。
那年的中秋夜,顧雲禮帶著兩個兒子,何美琪,還有過去服侍過他妻子的十二個親信坐上了欒劍誠派人接他們回國的航班。
這些往事,顧鴻華如今想來,都仿佛隻是一場斑駁褪色的黃粱舊夢。
而這一夢,卻已經是整整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何美琪與史文雲的事,也是顧鴻華回到榮城很多年之後才知道的。
確切地說,是在何美琪生下顧希顏之後,他才知道的。
今天就是中秋了。顧鴻華從書房裏走到池上亭中,隨手撣了撣石凳上灰塵,坐著賞月。
張小曼在水上居裏又何嚐不是一夜無眠呢?她心中憋悶,原本不過是想到園子裏透口氣,卻沒想到竟這樣巧遇上顧鴻華。
顧鴻華將目光輕輕落在妻子身上。
秋波弄裏,秋影在夜色間轉著淺金波長,碧池幽靜似一麵碧色的鏡子,點點月光灑在池水之上,就像是一條藏都藏不住的傷疤。
顧鴻華看著妻子,習慣性地在唇間揚起一絲笑:“睡不著嗎?”
張小曼站在石階上望著他,心思百轉間,她問道:“不如把過去的事都說一說好了。”
顧鴻華臉上泛起一絲意外:“你願意聽嗎?”
張小曼頷首,走到他身旁坐下:“別人口中的顧鴻華,我聽的實在太多了。現在我也想聽一聽你自己口中的顧鴻華究竟是什麼模樣。”
顧鴻華沉默著。長年累月間,他鮮少為了自己的過去解釋過什麼,如今陡然被妻子問起,他在腦海間細細地搜尋著舊憶。
舊憶早已經模糊不堪。
苦已經談不上苦,痛也已經說不上痛,就一幀幀無聲無息的黑白默片。他說:“我們在葡萄牙從不過中秋節,偶爾能夠吃上一個半個鮮肉月餅,也是因為劉文悄悄買通了其他的仆人為我們做的。”
“父親吃過一次就再也不願吃了,他說不是那個味道。”
顧鴻華看著張小曼,笑了笑:“我與大哥的人生,從一出世就已經變了味。喜怒哀樂,落在我們身上大都是苦的。”
“人活一世,鮮少能為自己活的。要麼為了所愛的人而活,要麼為了所恨的人而活。”
“大哥要移民,我心裏是不支持的。人離鄉賤,賀英慧還不曾嚐過那是怎樣的一種滋味。眉生若要嫁去美國,我也是第一個不同意的。”
“我年輕時吃過的苦,不能叫眉生再受一次。”
張小曼心中隱約覺得惻然,她年輕時的日子過得太順遂了,無法想象顧鴻華那段日子究竟是怎麼熬過來的。
她輕輕握住了顧鴻華的手背,“馬上天快亮了,回屋裏再睡一會兒吧。”
兩人回到水上居,和衣睡下。夜色間,銀漢無聲。
張小曼輕聲對顧鴻華說:“以後如果心中有事,還是說出來的好。”
顧鴻華心間覺得有一股淺淡的暖意流動,他閉上眼輕嗯了一聲。
這個強勢硬朗了大半生的男人,因為妻子在中秋月圓中不經意間說出口的一句話,眸眼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