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塵散盡,裴元紹肆意地咆哮,嘲笑著那些狼狽逃竄的袁兵。
接連幾座臨時搭建的營寨並沒有駐守想象中的那麼多士兵,或許是昨晚的夜襲消耗了人數,或者這本就是包圍圈中最薄弱的一環。
江峰回憶起趙雲曾在夜色掩護下帶領他的小隊穿越封鎖線進入先登營陣地,便更加相信第二種假設。袁軍的將領根本不需要將先登營圍成裏外三重,隻需簡單構築一道防線,以一方為主攻趁夜合圍,便能一舉擊破。
當然,這樣的想法很好,前提是沒出現那支幻象軍團。
江峰從眼前最後一個袁軍屍體上拔出佩刀,在腰身的衣料上簡單進行擦拭,然後撣了撣身上的塵土,準備繼續征程——他們並未完全突圍。
此時的江峰,身上還是出城時穿著的百姓布衣,無論是出城時候的盤查還是此後的一路北上,百姓的裝束往往是最安全的,遇到山賊時除外。好在隊伍裏有個叫蒼狼的裴元紹,連山賊的煩惱也一並解決。隻是江峰也就沒有了趁手的武器,他冒險塞進包袱裏帶出的弓和箭,已經全數給了趙雲。如今包袱裏剩下的幾件衣服,至少沒有一件適合現在的場景穿戴。那把佩刀,還是在衝鋒之前隨手撿的,好在江峰並未忘記如何用刀。
從身後出現的楊威輕輕拍了拍江峰的肩膀,鼓勵或是讚許,都不重要。
因為在話未出口的下一瞬間,兩人的目光同時被遠端莫名騷動的人群所吸引。
在趕往人群的同時,江峰下意識地觀察了戰場四周:裴元紹站在一處高台上也同時望人群,趙雲追擊返回正好與江峰目光交彙,呂氏等人被江峰故意留在部隊最後也已經緩緩出現了三個人影。一股不祥的預感彌漫在江峰的心中。
“讓開,讓開。”楊威粗魯地推搡著擋路的士兵,平時一貫低調謙和的他有著與江峰同樣不祥的感覺。唯一不同的是,這種感覺在七年前也有一次。
江峰小心地跟在後麵,從周圍士兵的驚慌與迷茫的眼神裏,他已經意識到了什麼。如今的他心裏除了不安更多的是恐懼,他恐懼如果不小心與楊威錯開一個身位,就會提前看到前方人群中央的一幕。然後這一幕他遲早也必須看見。
年長的軍需官張進一言不發地守候在江越身邊,而作為蔣石則一臉痛恨地蹲在附近,他手上握著一截斷掉的槍杆,一次又一次地把槍杆杵在地上,已經掏出一個十幾寸的大洞。
“將軍!”
“父親!發生了什麼?”
江越沒有動,隻有一旁的張進回答了兩人:“這是可恥的背後偷襲!將軍親率我們上前為後續部隊打開缺口,他在指揮的時候遭遇了一個伍的戟兵,十名護衛陣亡過半。”
“為什麼!我當時為什麼沒有注意到這五個人!”蔣石十分懊惱,他在軍中另一個職責就是看護江越的安全,算是嚴重失職:“敵軍明明都混亂了,軍官都被殺散,怎麼還有士兵如此冷靜,用生命進行反擊?”
附近躺著五具袁軍士兵的屍體和四把長戟,剩下的一把,戟頭的大半從背後貫穿了江越的身體,戟杆被回援的蔣石砍斷,就是蔣石手中江峰之前認為是槍杆的物件。
楊威頭也沒抬:“是大戟士……”
否則沒其他士兵能有這樣的戰力。
江越的手微微動了一下,楊威和江峰立即上前。
然而,江越的進氣越來越微弱,隻能一次又一次地使勁呼氣,以期望下次能多吸入些許,不讓意識變得更加模糊。這些卻隻是徒勞。長戟完全地損壞了江越的呼吸,就是扁鵲再世恐怕也回天乏術。
“父親……”
兒子的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父親的萬語千言又有口難言,整個戰場變得肅靜起來,隻有趙雲緩緩接近的馬蹄聲分外刺耳。
這支先登營幸存的士兵們,大多數沒經曆過七年前的界橋之戰,他們周圍的生離死別之前更多的是來自於與公孫瓚的騎兵一次次的對抗中。而從麴義被害之後,大規模的內部清洗讓這支年輕的先登營瞬間成熟。一路上他們失去了太多的戰友和軍官,是江越指揮著這些人輾轉兩州,逃避過數次殘酷的圍剿。
而如今,江越的瀕死,就像即將破滅的希望,巨大的挫折感再一次將整支部隊壓得喘不過氣。雖然真正喘不過氣的隻有江越一人。
楊威的心不甘,他救過江越一次,卻救不了這一次:“為什麼是這裏?為什麼是現在?”
江越艱難地搖了搖頭,示意楊威別再說話。他的右手掙脫了江峰,當著所有人的麵輕輕指著江峰,然後放回了胸口。這個動作完成的時候,江越也同時呼出了最後一口氣,胸前再無起伏。
“父親!”江峰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加入陷陣營六年,也離開了江越六年。六年來終於再次相會還不到一天,他們又將離別,還是永久的離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