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原,人死後會被送到山頂,放在鋪滿大朵空語嵐的花床上,燃起大火,在盛大而狂亂的金色火焰裏化作如空語嵐一般雪白的絮,乘著最烈的北風卷向萬丈蒼穹,最終化作其中的一縷風,永遠盤桓在家鄉的上空。
這是禦北人的習俗。在火葬後,人們通常會再尋一處視野開闊的頂峰,種上一簇空語嵐,刻上一塊石碑放在中央,做成一個花墓。據說,空語嵐能夠在亡魂的世界裏,引迷路的魂靈回家。
簡崇站在祝神峰峰頂。臨近懸崖的一塊凸起的山石前,有一簇迎風搖擺的空語嵐,一塊小小的碑躺在花叢之中,柔軟又堅韌的花瓣掩映著深深刻在石碑上的三個字。
簡崇站在十米開外的地方,沉默地望著那個地方。
太之湘的身影出現在山頂。她捧著一束潔白的空語嵐徑直走到了小小的墓碑前,拿鏟子在墓旁挖出一個洞,認真地將花束種了進去。
寬大的花瓣在碑上輕輕搖晃著,柔軟如母親輕撫孩童麵頰的手指。
“姐姐……”太之湘耳語般地低聲呢喃著,久久注視著墓碑上的字跡。
“簡風遙之墓”。下麵刻著一行小字。
“思故人,乘風歸。”
日夜思念的故人呐,風帶走了我們的思念,是否能換回你明媚的容顏?
“簡叔……你真的要去搖那個鈴鐺麼?”太之湘站起身,看向不遠處那延伸在外的平台,臉上的神情有些茫然。
山頂的另一側,黑灰色的堅硬岩石砌了一個菱形的大平台延伸到半空中,上麵沒有任何人工維護的痕跡,隻有經年累月雨雪風霜磨礪出的粗糲和蒼冷。在平台的盡頭,豎著一根長長的木杆,是由北原上通體雪白的寒霜木打磨成的。木杆頂部呈丁字型,橫木上掛了四串鏽跡斑斑的銅鈴,一串五個。銅鈴雖說已老舊不堪,但依然能看出其精妙的外型設計:係鈴的圓環處延伸出一個姿態優美的鳥頭,向下展開其羽翼,形成了鈴鐺的敞口,每一個鈴鐺看起來就像一隻仰望著天空欲展翼齊飛的神鳥。
在山頂經久不斷的狂風裏,那些銅鈴默默垂在那裏,紋絲不動,任風雪招搖,不會發出一點聲音。
這是流荒人的喚神之地。
南方有不少崇神的場所,不同地域的人有各式各樣崇神敬神的形式,無一例外的精致與神聖,不似北方如此潦草、不當回事。
流荒人很少喚神,也鮮有麵見神君的時候——尤其在神君玄怒降天罰後。直至神君崎現世,封三道,把深不可測的魔域徹底封塵在了未知的虛無中,那是最後一次,流荒的老百姓們單膝跪地,伏身向著霞光萬丈的天空朝拜。
更別說鐵骨錚錚、一直崇尚自強不息的簡家人。據太之湘所知,往代神君最常現世的地方就在這祝神峰頂,同時,簡家和過去曆代北原守護者們也是最少在這裏進行喚神儀式的。“說明什麼?說明神君不喜歡馬屁精。”記憶中有個模糊的聲音笑著對自己說。
“阿湘啊。”
太之湘飄遠了的神思被拉了回來。
“你想回家嗎?”簡崇冷不丁突然問。
回家?太之湘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回什麼家?”她扯著嘴角短促地笑了幾聲,“簡叔你糊塗了?天大地大,我可沒有家。”
也曾坐鎮守護一方天地的太之家族,早在她年幼之時就分崩離析。父母在修煉時雙雙走火入魔爆體而亡,她在剛有記憶的年紀就被送到儲光庭寄養,唯一的親哥哥向來和她不親近,常年隱匿在外,神龍不見首尾。
她過去的那段時光注定要打上孤苦伶仃的烙印,成為太之家苟延殘喘的鬼魂……不過好在事實上沒有那麼慘。
“小丫頭,怎麼又在可憐巴巴地哭呀。”女孩蹲在高高的牆垛上,明亮的笑容後麵是湛藍的天空。
“別嘴硬不承認了,走,姐姐帶你玩兒……你想不想飛天?”
從那以後,至少有簡風遙的時候,自己的回憶裏有陽光的溫度和風帶來的花香,有廣袤的天空和暢意的笑。
雖然那樣的時光在漫長的歲月裏就像流星一般轉瞬即逝。太之湘依然沒有家,沒有可以依靠的家人,但過去的記憶沉澱在她的心中,讓漂泊無定的靈魂有了重量,讓悵惘無神的眼眸裏有了光,她將無法輕易飄散消弭,那份得不到結果的思念和牽掛反倒慢慢凝成了抵禦的甲,讓她走在儲光庭裏的腳步聲重重得有了回響。
簡崇沉默了片刻,低低笑了一聲:“也是。要家做什麼用?”
“對啊,要家做什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