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荒以東,沉寂數百年的無婪海忽的掀起了驚濤駭浪,百米高的海浪一波又一波,如巨獸般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高高卷起,重重砸下,雪白的浪花四濺,再落入灰蒙蒙的海麵……
不知過了多久,海麵終於漸漸平息了下來,巨浪伏下了身軀,烏雲之下,一座島嶼無聲無息地顯露在海麵之上,濕淋淋的,陰沉沉的。島上高高的山峰直指濃雲密布的天空,似乎想戳破這世界的陰暗,讓久違的陽光再一次照耀到它的軀體之上。
然而流荒的天光愈發昏暗了下去。 無論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還是被黑雲遮蔽日光的白天,令人窒息的壓抑與恐懼感沉沉壓在所有生靈的頭頂之上,幾乎要把他們摁進大地躲藏起來,暴露在空氣裏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讓人感到危險隨時會砸在自己身上。
禦北城,無數人聚集在臨風殿前,眼巴巴看著太之熠不疾不徐地走出大門,向他們點頭致意。人們紛紛湧上去,一疊聲地詢問“代理家主”流荒是不是正在麵臨災變,天上那凝滯的烏雲是否是不祥的征兆……在如此不安的局勢下,禦北人們也沒心情抵觸這位外姓人士的介入了,麵對隨時會到來的暴風雪,失去庇護的幼雛們隻會下意識鑽進其他大鳥的懷抱。
太之熠不語,跟隨在身後的祝鬱揚起大手對著百姓們高聲道:“請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都回去該吃吃該喝喝,不會有什麼事的!就算天塌了也有我們扛著呢,別怕!”
祝鬱的大嗓門總是自帶穩定人心的作用,一些人慢慢往回走了,還有些人固執地站在原地不動,大多是老人。他們穿著厚厚的棉衣,依然在微微顫抖,看著祝鬱和太之熠的目光充滿憂慮與懷疑。
“大事不妙,大事不妙啊……”一位年事已高的老人被人攙著,滿目倉皇地仰頭看向臨風殿,“隻求屬於我們的風神保佑吧。”
攙著他的年輕人有些不耐煩:“太爺,祝大人都說了不用擔心,您就別自己瞎琢磨了。再說,現在這世界哪來的神啊,神都跑了不管我們了。”他說著,悻悻地瞪了一眼愁雲慘霧的天空。
“都是天罰,都是天罰啊……”老人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斜靠在年輕人身上,“小旭,回家吧,回家吧……混沌的世道終究會迎來清算,我們能做什麼呢……自求多福吧……”
高高的祝神峰頂,太之熠站在喚神台上,目光穿過風中紋絲不動的銅鈴,投向昏暗的天空。
在這片山頂的角落裏,那片空語花叢之間,躺著簡風遙小小的墓碑。
這是太之熠入駐禦北後第一次來到祝神峰,站在離她墓碑這麼近的地方。
身後傳來腳步聲,祝鬱在他身後一段距離之外站定,沉聲道:“比想象得提前了不少。”
“畢竟有了魔龍這個變數,不到最後關頭誰也無法預知結局。”太之熠的聲音在風聲中穩如磐石。
“你曾動搖過嗎?”祝鬱問。他之前從未問過這樣的問題,他也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想要太之熠的答案……隻是在此情此景之下,沒過腦子的脫口而出罷了。
太之熠沉默了片刻,轉過身迎上祝鬱的目光。他的眸子就像是用兩顆最堅硬的鑽石雕鑿而成,淬出泠泠寒光。惶惑、不安這般軟弱的情緒從未在這樣的眸子裏出現過,此時此刻亦然。
“不曾。”祝鬱聽見他如此回答,篤定、沉穩,聽不出一絲一毫的猶豫和顧慮。
“從不曾。”
“走吧,要做的事還有很多……”太之熠的話戛然而止。兩個人對視的目光陡然一沉。
他們都明顯感覺到了腳下的震感。
“祝鬱,即刻啟程,去北原。”太之熠反應迅速道。
“是。”祝鬱直接躍下懸崖,身影消失在祝神峰上浮動的雲霧之中。太之熠沿著下山小道快步行進,徑直走過了簡風遙的墓碑,步履沒有一點停留。
我的所作所為,後世會如何唾棄、謾罵與仇恨,都與我無關了。
儲光庭,無為山,縹緲的黑氣不知何時已籠罩在了山頭,緩慢地向外擴散蔓延,一點點蠶食著儲光庭上方那僅存的一點天光。但此時此刻的儲光庭內已是寂靜無比,人煙寥寥。大多數居民已離開了這裏,逃往了稍微安全一點的鄉下。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站在無為山腳下,惡狠狠看著擋在自己眼前的黑衣暗衛。